第一百二十六章 靠山
进了十月不久，便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得好像不会停一般，到了隔天清晨，庄砚打开门一看，外面还在飘着大雪，天空中依然彤云密布，整条街道都覆着厚厚的白雪，乌色的屋顶上盖着白雪，一眼望去煞是好看，这世界一夜之间晶莹剔透，冰肌玉骨。她冷得呵着自己的手，回屋拿了一件斗篷裹上走出门去，才发现自己门口的雪已经被清理过了。看旁人走在道上，一脚踩下去，雪一直淹没到小腿肚。 对门的汤老板这冰天雪地的依旧开门做生意，天气甚冷，他的茶铺里没什么人，此时正在自家门口铲雪，见她出来，谄媚地笑着说：“庄家娘子起得好早。” 庄砚微笑着向他福了福身子。汤老板偷偷打量着她。他一直很奇怪，要说这小娘子有大靠山吧，可是那人却还是让她住在这里民巷里，衣食简陋不说，如今她弟弟听说是回家乡去了，这小娘子还整日自己做刺绣托给隔壁的朱婶子拿到市集上去卖，靠这点微薄的收入维持着生计。这实在不是为人外室的样子；可要说没有靠山，打死汤老板他也不信，那日在他茶铺里喝茶的小官人是谁？他们俩在琛园里手牵着手游园可是他亲眼所见！周典吏是怎么死的？再近了说，这一大清早她门前的雪就被人清理过了，又怎么说？可不就是有人在暗里帮她打点一切么？那小娘子十八岁了都不嫁人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件事，有一晚歇了灯之后，他的钱袋子落在铺子里没拿，怕半夜有贼光顾，便又回到前边来取。听到外面有马车的车轴声，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富到有马车的人家,这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呢他透过门板缝往外一瞧，是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停在那小娘子家门口，赶车的是个穿着讲究的小丫鬟，一看就是高门大宅里出来的。过了一会儿那小娘子就出来上了车走了，可不就是被接去和那贵人相会么？当时他好奇心上来，守着茶铺直等到五更过后，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那马车又把她送回来了。汤老板这些年摆个茶铺人来人往，也算见多识广。可这小娘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想起这事，庄老板突然记起，那日正是九月十五，便故意说：“日子过得真快，这转眼又到冬天了。今儿都十月十五了呢。” 又是十五了吗？庄砚心里想。 她的表情里微妙的变化都被汤老板看在眼里。他猜着大约每月十五就是她和那贵人相会的日子，心想，这些达官贵人真是有趣，连私会外室都要选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 庄砚不喜欢汤老板看她的眼神，正要转身回屋里，忽然街口那里转出来一队士兵，迅速又井然有序地扫开街上的积雪，扫出一条三人宽的路来。 汤老板往街口那边探头探脑，自言自语说：“这架势莫不是有大人物要通过吧？” 片刻，两个骑兵开道，两队士兵从那头列着队整齐地过来了。为首的两个骑兵扛着两杆红底白字的旌旗，一面上写着“南中大将军”，另一面上一个“童”字。 在那两队士兵的后面，一个青年将军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身银色的龙鳞铠甲，披着红锦披风，未戴头盔，仅以红帩白玉簪束发。雪花散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长长的红带子和披风一起随着风在脑后飘扬。 在他的身侧半个马身的位置跟着一个中年将军，银盔银铠威风凛凛，脸上的两撇胡子却使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一些有趣。在他们的身后，跟着长长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队伍，星旗电戟，车攻马同。 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两旁,一时间整条街道鸦雀无声，只有马蹄踏过街道时发出的嘚嘚的声音。 庄砚见到他，心轻轻跳了一下。 此刻的他神情冷漠目不斜视，牵着缰绳缓缓往前。 待到走得近了，李霖望见了站在路边的庄砚，夹了夹马肚子到了知其身边，笑着轻声揶揄他：“是她。” 知其微微斜眼看着她，见她也在抬头看着他，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嘴角都不由得向上撇了撇，却又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这漫天飞雪的天气，她穿得这么单薄站在门口，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吗？ 庄砚见他投来目光,大庭广众之下有些羞赧,又唯恐被别人看穿,一转身回了屋子关上门。 他收回了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去了。 对面的汤老板一见到知其，只觉得一道惊雷劈下，诧异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马上这位凛然伟岸宛若天人的将军可不就是那日在自己茶铺里喝茶的那个姿容俊秀的小官人吗？那时见他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像个书生一般，只以为他不过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南中大将军童知其！ 他看见那南中大将军刚刚微微侧目看了一下对门的小娘子，再望着庄砚面带羞容地转身进门的身影，扶着自己的下巴想，看来这两人确实有一些瓜田李下的牵扯。这小娘子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靠山。 等到那长长的队伍走过去，四邻才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一人跑来大声说：“城门那里刚刚贴上告示，南中大将军前几日出城剿匪，把尚州城外七里山的几窝赤黎土匪都剿灭了！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七里山是尚州往来硕桂再去往赤黎和西域的必经之路，那几窝赤黎土匪常年盘踞在山里劫杀过往客商。因为七里山险峻，地形极其复杂，官府和之前的城将都曾去剿匪，竟是次次全军覆没。没想到南中大将军来了尚州不到一年，竟然将所有的土匪尽数剿灭了！ 那人又嚷道：“大家都去看看，那几帮土匪的头目的首级都被悬挂在南边城楼上了！” 这样一说，立刻有一些好事者纷纷议论着往城门那里去了。 庄砚在庭院里听到外面的声音，心里竟生出几分欢喜。 到了晚上，雪渐渐小了，只间或有片片雪花还从天上飞落下来。马车里生着火盆暖烘烘的。一直到了梅园，小玲子将庄砚扶下来，递给她一把伞。 庄砚撑着伞绕过中堂的屏风，抬眼望去也不见哪个屋子里亮着灯。正在四下踌躇张望，忽然听到头顶上啪的一声，接着哗啦一下，头顶树冠上的雪纷纷落下砸在她的伞上，又纷纷落到地上。 庄砚被吓了一跳，放下伞抬头张望，看到知其笑吟吟地从左边抄手游廊外如故堂的门后走出来，手里还捏着只雪球，一扬手，啪嗒一下砸在她的脚下。 庄砚吓得往后一退，不由嗔道：“你真无聊！” 知其走过来，往自己湿冷湿冷的手上呵了两口热气，牵起庄砚的手往如故堂里走，边走边笑着问：“我今天在街上威风吗？” 庄砚心想，这孩子气的男子和白天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峻的将军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她没有回答他，却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雪，怎么还想着要过来？” 知其听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认真地问：“你不想见我吗？” 庄砚是想见的。她想见三郎。可是她没有说出来。看到三郎得胜归来，她的内心是欢喜的；想到可以见到三郎，她也是欢喜的；忆起三郎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她又是无比欢喜。 她喜欢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