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节 前情旧事
第九十八节前旧事 太后急急发嫁居孀的大公主。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恭亲王也深知,自己在公主亲事上对太后的拂逆,必然使太后不快。 但那又如何?让人不痛快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譬如,之后三天,摆在太后眼前的一通奏折,就没有王府鉴园中的洋房风景那么赏心悦目了! 那是恭亲王率同各部,为洋学考试的顺利举行而给太后及皇帝的贺表。单是祝贺也就罢了,贺表之末却说什么:两宫太后垂帘多年,为皇帝的江山不辞辛劳、殚精竭虑,大清朝百姓无不有目共睹;如今皇帝已经长成,应该感激两宫太后的恩德,更加发奋,以便仿效当年康熙大帝,早临朝决事,使两宫太后得以颐养天年。 武则天当然知道,康熙大帝当年一十四岁,就已临朝,若照如此比较,当今皇帝已该临朝近一年了! 这简直就是在bī)两宫撤帘。恭亲王竟然如此大胆!而且。说是bī)两宫,东宫早有退意,一心想“娱养天年”;这么一来,bī)的就单是自己。这封奏折,说不定就是东宫太后和恭亲王两个心意相通,秘密合谋后的结果! 武则天随手将奏折交给了曾昭妤,命她归挡,这也就是说,这道奏折,将被不予置理,留在宫中。 第二天的廷对,气氛因此突然之间变得僵硬,议论完其他几件事,恭亲王正要问起那道被留中的奏折。太后先开口问他道,“如今在朝廷各地侯命的候补官员,总共有多少?” 太后这要问的是什么?恭亲王措不及防,满头雾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历年的进士和捐班累积,如今总有一万余人。” “一万余人!这些人大多经过考试,学问文章,总还是好的罢?”太后又道,“多可惜!这些人之中,说不定有的就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却只因为官位有限,有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施展才能。”太后叹道。 “的确如此,朝廷官位总是僧多粥少,一时无法人人就任。”恭亲王答道。自以为这样说,总没有什么问题了。 “本宫倒是想:就好比一个屋子里,椅子若是不够,大家如果轮流来坐,人人得益,不是很好么?” 想不到太后垂帘问政,问话也变得越来越浅显,这一句皇帝一听,难得地明白,竟然也就点起头来。点头表示赞同,不算对母后无礼,皇帝也就无须忍住不点了,只还不够大胆到说出此时就在舌尖的几个表示赞同的字:“此言甚是!” 这个景,恭亲王当然瞧在眼里,却颇有些莫名其妙,椅子轮流来坐?当然,只要不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吾家”,似乎也就不算犯了忌讳。慢!椅子轮流坐,就是说,现在正坐着的人得先站起来。现在坐着的人。就包括自己;如此说,难道太后竟然是在要求自己让位?! 这个念头一触及,恭亲王的心里就如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一时应有尽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太后正等着自己回话,不能拖延无礼,只能答道,“微臣愚钝,还请太后剖析明白。” 若说完全不明白,那也不然;但就此主动请辞,却心有不甘,索让太后打开天窗说亮话。 武则天道,“朝廷官位虽然有限,但若是各个官位,分由两人轮流来做,眼前就有一批人,能够得到历练的机会。如此,一解这些候补官员们等候之苦;二为朝廷甑选贤才;三来,如今为朝廷cāo)劳的这些官员,也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别的人我不清楚,眼前你们这几位的辛苦,难道我没有瞧到么?廷对的时刻定得早,天不亮就开始,你们要从自己家里赶过来,那更是每天连个囫囵觉也睡不圆。亲王事责重大,就更加如此;你本是皇帝的王叔,原该位尊而清闲,好好享受才是。如今每天劳累至此,我们母子说起来,都觉得过意不去!” 怪不得皇帝也在点头!这么说来,绕了大半天,原来两宫和皇帝商量好了,要让自己让位。别的事有时还要争辩一番,自己的事,还有什么好说?无论当年祺祥之变,还是之后的这么些年,自己任劳任怨,纵使曾经受过羞辱挫折,也仍旧如此。但就好比一个客人在别人家吃饭,你觉得自己为别人做得多,你觉得自己和他的交厚,你有时还痴心以为自己要在她家做一辈子客,偏偏人心难测,她有时觉得你桀骜,有时害怕你揽权,总是冷不丁就要赶你走。难道她以为,从前的羞辱,自己已经统统忘记?难道事到如今,自己还贪恋这个军机首领的位置不成?且把这一付挑着吃力不讨好的重担,还给你就是。 恭亲王此念一决。立即答道,“微臣才识浅薄,重任在肩,常常觉得吃力;自己也曾羡慕别人清闲度,只是一向没有想出好办法。如今太后明见,所说的这个方法既利朝廷,又利私人,实在最好不过。既然有此良法,就且让微臣偷懒脱滑,辞去诸般冢务,从此归家歇息。一定每感念皇帝和两宫太后的恩德。” 几个来回的言语之间,眼见当朝第一重臣,且又贵为亲王的恭亲王竟然就要辞去官职,几位军机大为吃惊慌乱。人人都知道,今的事态,和昨留中不发的那道催促亲政的折子有关,虽然那道折子,并非人人赞成。谁能料想得到,如今太后不曾撤帘,亲王却先自归隐?恭亲王啊恭亲王,你怎能就此忘了自己的初衷?! 因为西宫太后所提的官职轮换之法,也包括了几位军机重臣;本来这个时候能够、而且适合出言挽留恭亲王的皇帝和东宫太后,却似乎仍在震惊当中。文祥急忙出列奏道:“微臣也以为,太后所见甚明。只是如今亲王总揽全局,即使只一不出,公务之事,也常有积累;因此一时之间,似乎难以退。况且,候补官员虽有一万余人,仓促之间,也难寻得能补替亲王大任之才。因此,为今大计,是否臣等当与亲王共同秉承太后旨意,缓以时,徐徐图之?” 这话是啊,亲王要退,也不能马上就退,应当从长计议。这个时候,东宫太后也已经缓过神来,说道,“文祥所言甚是,不必急在一时…” 西宫太后把恭亲王的那个折子“留中不发”,折子不需要过东宫太后的“御赏”印,东宫太后也就根本没有见到。今天的事,让她大为震惊,只担心这件事立即就成定局,所以话说得简短。心里的意思是:只要恭亲王不马上辞职,照文祥所说,“徐徐图之”,到时她自然也会去和西宫商量,如何仍旧将亲王留在朝中。
但是此时,恭亲王恰如惊弓之鸟,当年年纪轻轻、志得意满之时,一夜之间,“议政王”和军机首领等头衔通通被褫夺,就好似锦帽貂袍的人物忽然沦落到衣不敝体,那种深刻的耻辱,虽然事过多年,从来都难以忘怀。此刻又一次突然之间被逐,正自感伤重重,听得东宫太后也说“不必急在一时”,只不过是事无法转圜时的一种无力抚慰,心中更觉委屈;既然要走,难道自己还在乎多留一天?因此答道,“军机处的事,虽然是微臣领衔,但微臣不敢擅专,每件事,皆有另外委托一人专办,微臣不过总揽全局,多过目一次而已。因此,就是微臣引退,军机不愁照转。并且自从两个月前小女夭折,微臣伤心难过,又添了头痛的病症,有时简直无法办事,每点卯,也不过搪塞而已。况且天下的事,哪有办得完的时呢?所以微臣早退一天,晚退一天,其实没有大分别,因此还请太后垂怜,准许微臣从明起自请引退。” 这话叫人从何说起?!东宫一时茫然。就听西宫太后道,“说起来,亲王对本朝的功绩,天下百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不是说亲王办事的本领,有什么差强人意之处。本宫所虑,既有那一万余人的候补官员,更有自亲王之下几千名现任官员,虽然如文祥所说,从候补官员中,未必能直接挑到大才,但从现任官员中又如何?难道我大清朝人才济济,竟然会挑不出一个人来代亲王挑这副重担么?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既拿这副重担来劳累亲王,让官员百姓误以为,我皇家任人唯亲,领衔军机只愿让亲王兼领?亲王请辞,对朝廷来说则是让贤,对亲王自己来说则是养,亲王得享暇,好生将养,将来百官甚或皇帝遇到难决之大事,不时到府请教,自然也是同样。因此,本宫准许亲王自明起自请引退。” 又转头对皇帝说道,“皇帝,王叔多年劳苦,你趁此时也该表示谢意才对。” 皇帝似乎既明白,又糊涂,依照着说了几句感谢之辞。既然太后准辞,皇帝也赞成,言语往来之间,事已然定局,众军机只觉惶然。太后的话似乎也听来不错,但一个时辰之间,亲王罢位,总让人恍恍惚惚,难以置信。更还有太后有关候补官员的庞大轮替计划,难道果真要实行?又如何实行法?是如今在朝的官员全都退隐,还是如前明那样,在北京和南京各置一班朝廷官员?这一切如此突然,当真是话从何来?就在昨天,军机五人不是还在一处,草拟敦促太后撤帘、皇帝亲政的奏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