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名与利
亚伯拉王国建国一百九十年三月，三国联军围困塞拉利斯城四月有余，双方进行数十次小规模交战、互有胜负，不过战局依旧僵持不下，原本激烈而残酷的战争逐渐转为了平和的消耗战。 联军议会上，许多军官对亚雷的作战方略表示出质疑：“元帅大人！我们为什么还不发动进攻？难道是您害怕了吗？或者说有什么更好的行动计划？那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呢？” 就连素来行事稳重的波拿巴侯爵也不免有些焦躁不安，他不明白向来杀伐果断的亚雷迟迟不发动总攻：“紫金花公爵阁下！如今军队的物资储备严重匮乏，咱们不能再这么干耗下去了。” “是啊！公爵阁下！”美尔隆伯爵的声音也同时响起，语气中饱含着猜疑：“敌人在两个月里频繁增兵，现在数量都已经接近了三百万，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优势可就全没了。” 将官们都在为战争的局势而担忧，亚雷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给予众人答复，而是语气平淡的反问道：“切克利侯爵！我们的粮食还能撑多久？下批补给什么时候能到？” “还能坚持半个月，最多也就二十几天。”对方闻言沉吟片刻，最终给了个极为保守的数字，可是接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纠结：“至于下批补给……目前还在筹备当中。” “就是说我们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可以利用喽？”亚雷面带微笑的看向众人，神情中带着十足的玩味，他旋即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那好吧！接下来就是大家尽情表演的时候了！” “公爵大人是不是早就有了破敌的计划？”铁面侯爷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严肃，不过掩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目光中却带着些许赞赏的味道。 “差不多吧！半个月前熙德阁下带着四十万精骑离开，目的地便是掌控在德伦萨侯爵领手里的另外三座城市。”亚雷不可至否的点了下头：“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应该已经攻陷了那里。” “难道我们在这里围城只是个幌子？您的最终目的是调虎离山？进而攻取其他城市？”美尔隆伯爵紧皱着眉头，神情有些不自然，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不！我的最终目标依旧是塞拉利斯城！”亚雷微眯起眼睛扫视着众人：“我已经命人给萨丁顿王子发去了信件，告知他三座城市沦陷的消息，残兵败将正往塞拉利斯城汇集。” “额！您为什么要告诉对方呢？是要打击敌人的士气吗？还是说单纯的想要逗对方开心？”黑龙伯爵好奇的看向对，旋即又试探性的询问道：“您不会是想乔装流民混进城去吧？” 翌日清晨，温暖的晨光刚刚铺洒在大地上，‘吱呀吱呀’的车轴声从塞拉利斯城外逐渐传来，如今大战在即、全城戒严，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应该有商队到来。 守城军官神情疑惑的将脑袋深处瞭望塔，皱着眉头向远处望去，却见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场景：望不到尽头的人流犹如长龙，正从东被方向滚滚涌来，弯弯曲曲的蔓延到塞拉利斯城下。 有的人赶着马车，车上满载着储物箱，有的人迈动双腿，气喘吁吁的扛着全部家当，有的人则空着身子，浑身上下只带了破旧的行囊，更有穷苦的老人赶着仅有的几头牲畜、脚步蹒跚。 面色蜡黄的妇女背着沉重的行李，怀里抱着孩子，缓缓的在雪地上艰难跋涉，有时还会不堪重负的跌倒，孩子在怀里嚎啕大哭，而母亲则无助的轻声抽泣，并朝周围投去祈求的目光。 神情木讷的人们不断从她身旁经过，可是却没有人伸出手去掺扶，战争的苦难已经使人们的心灵都变得自私而麻木。 除了这些可怜的平民以外，更多的则是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他们或是相互搀扶，或是拄着拐杖，或是躺在担架上，那样子看上去好不凄惨。 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是身体健康的士兵，他们很识羞耻的把制服和军帽脱下来，努力装扮成平民的样子耷拉着脑袋行走，尽其所能的想要不被其他人认出来。 “这是……这是溃兵？难道敌人这么快就攻下了其他三座城市？我那位王兄难道是个白痴吗？”闻讯而来萨丁顿王子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在不久以前，这些市民还在自己家中享受天伦之乐，过着自己幸福的小日子，而那些士兵还制服笔挺、昂首阔步，满心抱负的想要建立起丰功伟业。 然而今天，他们却衣裳褴褛、满身泥污的来到塞拉利斯城下，这些可怜人的处境着实让人心痛不已，那凄惨的模样与其说是溃散的败军和逃散的平民，还不如说是乞丐和流浪汉更合适些。 简单确认过身份后，萨丁顿王子将这些‘可怜人’放了进来，他同样出身卑贱，不被父亲的喜爱，受尽了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如今见到这些同命相连的人，又怎么能不动恻隐之心呢？ 这个决定非常不明智，以至于为以后的大溃败埋下了祸根，萨丁顿王子四处询问三座城市的状况，但是得到的消息却十分驳杂。 “我是新三十六集团军、第七骑兵团、第三骑兵大队的大队长，奉命驻守阿加里奥城外的布雷厄姆镇，我的部队就是在那被敌人打垮的。”某位上校军官言辞闪烁的解释道。 “我是新三十四集团军、第五步兵团列兵，我们奉命驻守霍尔登城，结果敌人在半夜突袭城市，军队直接就被打垮了，我们军团长也死了，总司令官下落不明。”某位列兵面色惊慌的说。 “戴恩蒂司令？听说是战死在了霍尔登城，要不就是被敌军俘虏了，反正战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众多伤员交头接耳后再次给出答复。 “巴克曼司令？抱歉！我不认识这个人！我隶属于第二十二集团军！”某位少将军衔的年轻贵族摇头道。 “肯普顿将军？听说是死了吧？大家都不清楚，我们是负责探查情报的机动部队，从来没有在达尔格利斯城停留，因此才逃过了敌人的围剿。”某位斥候头领皱眉说。 大部分加里曼丹王国的将官皆是下落不明，或是英勇的战死沙场，或是胆怯的逃之夭夭，总之就是一句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至于突袭的敌军数量到底有多少，那更是说法颇多，有些人胆战心惊的说：“那真是多得很呐！我可是亲眼看到了几十公里长的阵线啊！” “没错！没错！最少有上百万人！我看见是紫金花公爵在亲自指挥作战！”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着。 这些多是年轻的贵族军官，大家随便想想就知道这话里面的水分有多大，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和脑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扯谎。 当然大部分低层级军官对此嗤之以鼻，他们神情不屑而愤慨的说道：“我们长官每天都在妓院里带着，根本没管过军队的事情，敌人刚刚杀到他们就吓破了胆，根本就没有进行反击。”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纷纷流传，最后萨丁顿王子在伤兵营里得到了切实可靠的情报：肯普顿将军没有死，他率本部十万人马与敌人二十万主力作战，最终被战败被俘；戴恩蒂司令也没有死，不过第三十六集团军是新建军团，战斗力极为欠缺，因此只与敌人进行了几次小规模交战，然后便立即向塔尔马克行省转移；至于巴克曼司令……跑了！ “混蛋！白痴！现在我们彻底孤立无援了！”萨丁顿王子拍着桌子叫骂、发泄，旋即又看向身旁的法兰茨伯爵询问道：“王国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抵达？” “援军？抱歉！王子殿下！”对方闻言遗憾的摇了摇头：“沙巴克行省突然爆发魔灾，而其他行省也捕捉到了恶魔的踪迹，拟定的八十万援军暂时留给各行省总督调用了。” “什么？真该死！难道他们不知道前线的紧张状况吗？”萨丁顿王子两眼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当然知道，不过王国高层已经完全不看好这场战争了，更不愿意再投入新军团作战，甚至连其他被打散重组的集团军都调配了回去。”菲斯特侯爵十分无奈的解释说。 “我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将近两百万人的巨大代价，他们说不打就不打了？”其他将官脸上的神情同样难以置信：“那我们怎么办？是撤退？还是继续坚守？” “这……国王陛下的旨意中并没有说明。”法兰茨伯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看来我们要为这场战争的失败背锅了。” “那要过阵子才能轮到我们，如今有现成的人替各位背黑锅，国王刚刚下令要我们重处那些溃军。”菲斯特侯爵十指环扣，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众多将官。 “怎么重处？难道是杀光那些白痴指挥官吗？那我倒是很乐意！”萨丁顿王子嗤笑着说道：“只怕王都的权贵们都不舍得自己留下的野种啊！” “自然不能杀那些人，但是……”法兰茨伯爵歪了下头，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替我告诉王都的那些白痴！”萨丁顿王子面色冷峻的看向法兰茨伯爵：“让他们去死吧！” 与此同时，距离塞拉利斯城三十公里远的山坡上，亚雷目光深邃的遥望着远方，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萨丁顿王子倒是有颗仁爱之心，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波拿巴侯爵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可惜：“和平年代他会是位德才兼备的好国王，可在这乱世之中并不流行仁者无敌。” “怎么？您不会也起了爱才之心吧？”切克利侯爵略带打趣的说：“萨丁顿王子是出身高贵的王室成员，可不是什么‘饱受迫害’的军事将领啊。” “爱才之心？那我倒是倒没有，刚刚只不过有感而发罢了。”波拿巴侯爵轻轻摇头，旋即看向亚雷询问道：“元帅大人！您在想什么？能和我们说说嘛？” “我？”亚雷回过头，嘴角掀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是在想以后人们会怎么评价我，英雄？名将？战神？屠夫？刽子手？还是乱世枭雄？” “难道您是后悔了？”两人闻言心中了然，亚雷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无论是智慧还是权谋都运用的不错，只是时常心软，这对于三军统帅来说往往是致命的缺憾。 “我做事从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后悔没什么用，可人生在世不过追求‘名利’二字而已，‘利’我已经有了，现在只想求个好‘名’声。”亚雷再次转过头去，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那你就必须先狠下心来。”波拿巴侯爵面色坦然，饱含沧桑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感慨：“毕竟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