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话 吊人(四)
漫长的黑夜开始慢慢的散去了。窗外透着隐隐的青灰色,迷茫之中散发着一丝诡谲的味道。整个小镇似乎也渐渐的从这一片氤氲的晨雾之中苏醒起来,街道上三三两两传来脚步的声音,回荡在晨曦昏暗的清早,显得有些孤寂。而那空气中的微寒开始沉淀了下来,变得锋利了起来,让人感受到浓重的冬的气息。 我脸色凝重的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之中来来回回的走着,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安的声音。百里申也已经醒了,脸上的气色很不好,有些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眼睛通红的盯着那榻上的身影。那两个家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上浮现着痛苦的神色。昨天晚上回来之后捕神直接把这两个被我打的半死的家伙捆到了我们的房间里,其后果就是睡梦中的百里申被吵醒了,然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客栈大堂之中传来轻微的嘈杂声,隔着门板,有些沉闷的传了进来。我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站在那两个人的前面,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个醒了没有?” 其中一人唉哟了几声,然后睁开眼睛,看到面若冰霜的我,不禁吓得打了个寒战。然后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扔在榻上,脸上顿时露出了沮丧的神情。我也没跟他们客气,坐在椅子上,淡淡的问道:“说吧。” 那人的肚子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身子夸张的弓着,不时的露出呲牙咧嘴的神色。在确定我们不会给他松绑之后,他只好苦着一张脸闷闷的说道:“其实......我们就是两个赶脚力生意的,真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说下去。”我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然后给一旁的捕神使了个眼色,捕神会意,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那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是兄弟俩,在北边住。本来呢,是要到王城洛阳生活一段时间的。但是没想到,半路上盘缠都花光了,就想......”他畏惧的抬了一下眼皮瞄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就想弄点银子花花。这时我大哥提议说,他知道这附近的深山里面有一个废弃了的独楼,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堆放财宝的地方,于是我们就赶了过去,向趁别人不注意拿一点,结果没想到就遇到了你们,还听说那个宅子只要进去的人就会出人命的。这我们也就没捞着银子。后来出来的时候,听说这个镇子死了一个姑娘,还听说他们家是镇里面数一数二的富商,估计那姑娘的墓葬里面肯定有宝贝,于是我们就商量着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就去把棺材挖出来。结果,宝贝没找到,反而找到了一个女鬼。” “只有这些?”我冷笑了一声,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低低的问道:“之前你们那就没有做过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么?” “没有没有!”那人急忙摇晃着脑袋,惊慌的辩解着:“小的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对公子说半句谎言啊!”话语间那人面若死灰,冷汗几乎都要涔涔的流了下来。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所说的话。”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站起身,走进了些问道:“是谁告诉你们这镇子里面死了姑娘的?看起来,除了那几个捕快之外,这小镇里面的人似乎不大喜欢与别人交谈。” 那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急忙说道:“恩,对了,是那个大个子。” “大个子?”我有些惊奇的问道。同时心中开始隐约的感到一丝不祥的感觉,这种不祥之中透着不安,我不由得缓缓的站起身,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那个人被我盯的有些发怵,躲闪着我的目光,支支吾吾的说道:“就......就......就是那个隔几天就会来这个客栈喝酒的那个大个子啊。” 果然是他!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了起来。那种刺骨的凉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只感觉到手脚一阵冰凉,几乎都快麻木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那人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厉声的问道:“你见过他?他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 那人被我提的整个人几乎都要悬空了,伤口的疼痛让他顿时发出痛苦的嚎叫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啊,就是他见我们露宿街头,就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住在这里。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好心呢,还告诉我们西郊的坟场的位置。谁知道他是想害死我们啊!哎哟......” 我手一松,那人便重重的跌在了榻上。我脸色阴沉的退回到椅子前面,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一时间有些茫然。百里申见到我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担忧的低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我沉默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那种感觉异样的熟悉,隐隐的回荡在脑海之中,夹杂着一丝恐惧。说起来,能让我感到恐惧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对鬼谷仞只是深深的厌恶,并没有说感到不寒而栗的感觉;而地府的人对我来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要说恐惧,简直是天方夜谭。而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让我感到那种深深的恐惧的人,就是将自己出卖给厉鬼的路子野,不过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所以,我真的想不出那个人是谁了。但是那种近似熟悉的共鸣却让我不得不感到深深的困惑,而且他知道如何用偶线来cao纵别人,那么他一定就是和人偶师这个行当有着相当深的渊源。但是,他又是谁呢?就像是无数张蛛网缠绕在眼前一样,世界被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捕神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两个人的包袱。看到我一脸的阴沉,不由得一愣,问道:“公子怎么了?”我勉强的笑了一下,强打起精神说道:“没什么。有什么发现么?”捕神扬了扬手中的包袱,说道:“看来他们两个果然只是运气不好的赶脚力生意的。” 百里申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问道:“什么叫赶脚力生意的啊?” “赶脚力生意的,就是俗话里面说的路匪。”捕神解释道:“没有固定的职业,拦路打劫一些闲散银两,凑活自己的生活。看来这两个人只是初出茅庐罢了。”然后转向我,问道:“公子,这两个人醒了没有?” 我冲那个歪在榻上弓着腰的那个人努了努嘴,说道:“这个肚子挨了一脚的已经醒了,那个肋骨被我打断的还在昏迷。” “那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看看啊?”捕神皱着眉头,看着那个脸色青灰,昏迷不醒的人说道。我摇了摇头,站起身,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帮他把骨头接好了。估计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捕神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包裹。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外面大堂之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下子划破了这寂静的清晨。我神色一凛,然后急忙推开门和捕神冲了出去。那叫声引起了其他住店的人的好奇,他们纷纷的打开门向大堂之中探出头去,用漠然的神色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事情。 我和捕神奔到楼下,便已看到一群人为在门口。那小二一脸惊恐的坐在地上,脸色被吓得煞白。就连掌柜的也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直视的看着店门口的那块被人群拢出来的空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抬起了头,看到是我,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光亮,急忙走过来对我说道:“公子,你看看这里。” “为什么让我看?”我反问道。 那掌柜的脸色讪讪的陪笑道:“我都听那小二说了,所昨天晚上你就了这两个人回来。心想您一定不同寻常。这小镇里面龙蛇混杂的,来了高人也看不出来。在下昨天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怠慢了公子您......” “行了,我先去看看再说。”我打断了他的恭维,有些不耐烦的从他身边经过。心中却在冷笑着。若是他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恐怕连魂儿吓得丢掉的吧。 空气中隐隐的可以嗅到一丝冰冷的血腥味。我拨开人群,向前面的地上看去,然后一时间怔住了。捕神也凑了过来,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的一愣。 前面的地上,一只猫倒在那里,那瘦弱的身形被不知什么锋利的利器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混杂着已经凝固了的血,绽开在这灰色的青石板路上,就像是一朵妖异的花一般,格外的狰狞可怖。周围那些人的脸上混杂着冷漠和惊恐的表情,一个个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这弥漫在寒冷的清晨之中的令人不安的血色。 我缓缓的蹲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这只被肢解的七零八落的猫。那猫的眼睛无神的凝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浑浊的琥珀,散发着空洞的光。我皱了皱眉头,手指轻轻的划过那零散冰冷的皮毛,突兀的停止在那细腻的裂痕处。我看着那整齐的边缘,心中不由得泛起了阵阵寒意。 那边缘太整齐了,丝毫不像是一般的刀所切割出来的痕迹,从这细腻的程度来看,反而更像是被极细的丝线锋利的划过所留下的印记。莫非是那偶线所致?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股nongnong的杀意冲进了我的嘴巴里,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来。我咬了咬牙,站起身,对那面若土色的掌柜冷冷的说道:“这没什么,不过就是死了一只猫,打扫一下就行了。”然后便想回走去。 “公子。”那掌柜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脸上有些慌张的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猫死在这门前,不出三日,定有血光之灾啊!” “这话怎讲?”我停下脚步,脸色阴沉的问道。 掌柜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个小镇里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就是说只要有猫死在门前,不出三日,这房间之中必将会发生血光之灾啊。前些年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少了,已经死了不下十个人了。这如今竟然被我们客栈撞上了,哎。”那掌柜的说着,急于要垂泪而泣。 我感到一阵好奇,便问道:“哦?竟有如此说法?那这个说法是怎么流传开来的呢?” 掌柜的眨了眨那双略显昏花的眼睛,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在下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 “好吧。”我淡淡的说道:“掌柜的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这店里住上三天,若是有血光之灾,我帮您当这便是。那地府之中还没有几个人能不给我面子。”说罢,便拂袖上楼了。捕神跟在后面,低低的问道:“公子怕是从那猫的尸体上看出了些门道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我无奈的笑了笑,叹了口气,说道:“那冒得尸体被切的太整齐了,不像是利刃所致。更像是那丝线所为,恐怕,就是昨晚那cao纵了那两个脚力的那人干的吧。”然后神情之中不由得充满了忧愁,喃喃的说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捕神见我如此黯然的神情,便安慰道:“公子不必沮丧,既然这件事情没有头绪的话,我们就先去那北街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我长叹一声,说道:“也只好如此了。”然后快走几步回到房间,百里申靠在椅子上打着盹,那两个人仍旧面色虚弱,显得十分痛苦。外面阴沉沉的,丝毫没有阳光,但是却显得有些刺眼。冷风时不时的刮着,吹动着什么东西,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像是锋利的指甲划过墙壁时所发出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响声,格外的不舒服。 百里申听见响动,睁开眼睛,见我们回来了,便急忙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楼下死了一只猫。”我简单的说道:“对了,我和捕神去北街走一趟,你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不能让他们离开半步,明白了么?” 百里申看了看榻上那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把公子,这两个人肯定跑不了的。” “但愿如此。”我白了百里申一眼,冷冷的说道:“就你这个二愣子,说不定连自己都搭进去了。”然后我抬手阻止了想要辩解的百里申,说道:“这小镇上似乎有些不对劲,你一个人在房间里要小心一点,我们会争取快去快回的。” “哦。”百里申嘟着嘴巴闷闷的说道,然后有些抱怨的自言自语道:“公子你就吓唬我吧。”我笑了一下,然后抓起桌子上的剑,和捕神走出了门。客栈门口的人已经差不多散去了,其实大多数人也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里来的,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面的好奇心也满足了,就不会过多的停留了。或许这也就是这个小镇之中独有的环境造成的吧。 天空有些阴沉,灰色的云朵积压得十分厚重,让人无端的冒出一股压抑的感觉。寒风轻轻的吹拂着,似有若无的带起了一阵那街道上的尘土,前面的视野有些模糊。在向掌柜的打听过了北街死人的那家的位置之后,我和捕神便动身了。小镇的街道虽不宽阔,但是却枝杈甚多,稍不留神便会迷失方向。而两侧的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充满着漠然的气氛,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偶尔和什么人擦身而过,也只是露出淡淡的厌恶的表情,之后便继续走着脚下的路。 我和捕神沿着小路一直向北走去,转了一个弯,便远远的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看起开很大的宅子,从那装饰精美的院墙来看,应该是一家颇为富有的人家。门梁之上垂挂着朴素的白绫,应该是这里面刚刚有人过世,不过却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的气息,相反,却涌动着一丝不安。那宅子的上空隐隐的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就像是那似有若无的怨气,黑黑的笼罩在那深黑色的屋脊的上方,散发着让人不愉快的味道。 “看起来就应该是这里了。”我皱了皱眉头,轻轻地说道。然后走上前去,握住那冰冷的有些锈迹的门环敲了几下。清脆的声音立刻回荡在了空旷的院子之中,有些孤寂。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那扇门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脸色腊黄的管家用那双老鼠一般的狐疑的打量着我们,细声问道:“请问两位找谁?” “在下前来拜见你们家老爷。听说少姑娘过世,以表哀思。”我抱拳一揖,说道。 那管家似乎哆嗦了一下,有些惶恐的匆忙说道:“我家老爷大病未愈,恕不见客。”然后便急匆匆的想要关上那沉重的大门。 我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家老爷也真是的,居然弄了一个人偶在家里养着。这供养人偶的事情,如果被那偶灵报复,恐怕凶多吉少啊。” 管家闻言一惊,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那双眼睛透过门缝滴溜溜的打量着我,里面一下子充满了有些惊惧的光。他那遍布皱纹的手搭在有些粗糙的门框上,似乎在微微的颤抖。半晌,他才喃喃的问道:“你......你是谁?” “当然是了解人偶的人了。”我不带感情的说道:“而且,这吊起人偶乃是供养人偶之大忌。在下道听途说,闻得贵府的人偶被当做少姑娘杀掉的时候,是吊起来的......” “请公子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那管家慌忙打断我的说话,关上了门,然后便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虽然已经快到晌午,但是这天色依旧阴沉。空气中弥散着细小的寒意,似乎要下起雪来。 然后过了许久,那扇有些暗红的门缓慢的打开了,发出了沉重的嘎嘎声。那个管家探出身来,对我们恭敬的说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我点了点头,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而就当我的脚刚刚跨进那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余光隐约的看到,在身后的角落里,一个黑影似有若无的闪了一下,然后瞬间消失了踪影。 我怔住了,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起来。难道是他又跟了过来?我急忙转身打量着四周,空空如也。只有那一片灰暗的光影朦胧的笼罩着不远处的街道。 “公子怎么了?”捕神低声问道。我摇了摇头,然后随着那管家走进了那宽敞的宅院。身后的门再度缓缓的关了起来,发出了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果然是一个富有的人家。那宅院之中几近华丽,虽然被那有些刺眼的白绫包裹着,不过还是可以隐约的看出那华美的装饰。两旁的矮树虽然只剩下了干枯的枝杈,但是仍旧整齐。三三两两的下人带着一张冷漠的脸不时的从身边走过,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我不由得在心中轻蔑的嘲笑了一声。不过是死了个女儿,也犯得上如此大张旗鼓。 正想着,就挺大管家在耳边说道:“公子,到了。” 我一抬头,眼前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久病未愈的气息。而在那大大的榻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歪歪斜斜的靠在那里,那有些昏花的眼神格外的醒目。我皱了皱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