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愿天怜你
周正进了枕流书社，还没走上几步，便有两个青年门人从一旁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很客气地朝着周正与闻思绮拱了拱手，而后问道：“贵客当面，不知您要找谁？” “我找孟卓孟兄台。” 枕流书社上百号人里，周正也就认识一个孟卓，此刻肯定是报他的名字。而门人听了“孟卓”二字，也不觉怪异，毕竟自家大师兄交游广阔，有三山四海的朋友来往，那是再寻常不过。于是他们便又问道：“不知贵客是早有邀约，还是现投名帖？” 这话一出，周正愣了愣神，问道：“直接报名字不可以吗，一定要有名帖吗？” 周正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二十一世纪，可没名帖一说。而在穿越以后的日子里，他地位低微，日常交际的，不是贩夫走卒，就是厨子小二，互相串门哪里还需要什么名帖？因此他这回贸贸然登门，自然是半点准备也没有。 不过好在枕流书社既不是狗眼看人低的高门大户，也不是灯红酒绿自恃身份的名利场。周正虽然没带名帖，但两个门人对望了一眼，便有一人朝里走了，留下的那位笑着解释道：“他去通禀一声，还望贵客稍待。” 周正闻言，自然也拱手称谢，而后耐下性子等在了路旁。 这份等待并不太久，孟卓一听是周正来找他，便扔下了手头的事情，赶紧迎到了门口：“周兄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孟卓远远地打过招呼，到了面前，一边笑着把周正往书社里头引去，一边问道：“不知周兄弟你所为何来？” “孟兄台难道不知？” “是为了那个孩子？” “孟兄台你明知故问。” “不是老哥我明知故问，但你总得让我找些话说，否则你我岂不是要闷上一路？”孟卓摆着严肃的面孔，为他自己的世俗行为解释了起来：“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周正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而后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特别的无聊。” “哈哈哈，逗你的。”孟卓一把搂过周正的脖子，笑道：“知道你跟我师父是一路人，你们这种道德标准，我早就习惯了。”笑了两声，他又说道：“走，我们先去见我师父，他对你挺有兴趣的。” 一旁的闻思绮翻了个白眼，心道：“唉，看来这对前世师徒，难免是要碰头的。”她当然不想周正与风先生碰头，可是此刻孟卓提起这话题，她也不好替周正拒绝。 没成想，倒是周正停下了脚步，扬了扬二人相牵的手，回绝了孟卓的提议：“孟兄台，我师姐身子有恙，冒昧来到贵社，我也只想速战速决，解了那孩子的苦厄。至于与尊师见面……不如下次吧。” 见周正说得认真，孟卓不疑有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头，说道：“那确实是令师姐的身体重要。” 而这些落在闻思绮眼里，不禁令她一喜，心想道：“咦，难道这呆子开窍了，竟还学会了心疼人？”继而她又皱起眉来，有些慌张地责问起自己：“闻思绮啊闻思绮，你在想什么？” 当然，少女心事敏感而多变，不足为外人道。回到现实场景，周正拒绝了孟卓的邀约，孟卓便带了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见那可怜的孩子。 三人走了约莫两百步的距离，孟卓伸手一指，叹息道：“那孩子就在里头，这几日来，寄生在他身上的亡灵日益茁壮，若非我师尊出手将其封印，恐怕那孩子已不在人世。可是纵然如此，却仍无法完全阻断亡灵对那孩子生命力的攫取，遑论彻底根除。 期间我师尊也走访了许多好友，有道家的、有佛教的，甚至还有阴阳家的高人，可他们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周兄弟你心里，是否有完备的计划，又有几成把握？” 周正摇了摇头：“坦白地说，在我初见这孩子时，便想一刀两断，一了百了的。只是因缘际会之下，我又改了主意，决定将他留下，并竭尽所能救他一命。至于计划……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总之还是得试过才知道。若是实在力有未逮，一切的罪过也只在我一人之身。” 话语之中，有决心，但更多的是无奈。对此孟卓深有体会，在娄门之外，面对着熔岩阿修罗，他的想法大抵也是这样。 走到了屋子前，孟卓默运功法，唤出一道细小的气流。只见这道气流像是灵蛇一般，蜿蜒了几下，便钻进了门上那特制的锁头。气流钻入后只过了片刻，锁头“卡啦”一下应声而开。孟卓便带着周正二人，进到了室内。 一进屋子，周正与闻思绮的目光，便被其豪华的内饰所吸引。与屋子土气的木制外观不同，这屋子的内部，从天花板到地板，被一整块毫无缝隙的银箔铺满，入眼一片雪花也似。而那银箔之上，则是密密麻麻的符文组成的法阵。法阵的中心，又按照一气两仪三才四象之数，放置着翠玉当作阵眼。 这虽然不是金玉满堂，但也绝对是银玉满堂了…… 周正愣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孟卓，又指了指门外：“外头的那些木屋，不会都是这种配置吧？”他不禁想起了明末的东林党人，外头看着全是清流，回家一看富得流油。难道这个时代的儒家与儒教，也已经腐朽到这个程度了吗？ 对于周正的愕然，孟卓心领神会，不过他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他哈哈地笑了两声，解释道：“老师常教我们要安贫乐道，整个枕流书社，包括老师在内，住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木屋。装饰，也都是越简洁明了越好。至于眼前这样的房子，我们这里总共有两间，一间用以储物，一间当作囚室。而这些宝石银子，也不是装饰，如你们所见的，纯粹是布置阵法所用。为的是隔绝屋子内外灵气的流动，使囚室中人无法恢复功力。” “原来如此。” 周正点了点头，便将注意力，统统投向了屋子一角，正遭受着苦厄的孩子。只见他浑身上下，零零碎碎的贴了许多的符箓，又挂了不少金属玉石，想来都是风先生及其好友留下的封印。可纵然已经布置了如此多的封印，也只能微微阻止冥王种子的侵袭，却不能将它冻结，遑论彻底将之湮灭。 这孩子脖子左侧的鬼面状毒瘤仍在，且比初见时更大了几分。受此影响，孩子俊秀的面容上，泛着一层灰败的气息，整个人也透着一股日暮般的死气。 “唉！” 周正叹了口气，还来不及感慨，便被一旁有气无力的叫声拉回了现实。原来是之前的骷髅虎，在娄门大战结束以后，与这孩子一起，被枕流书社的人给带到了此地。只不过它没能得到孩子的同等待遇，毫无悬念地被孟卓放干了浑身的真气，又被秘法锁链锁了个结结实实。 又由于这间牢房的特殊构造，诸多法阵与符文交相作用，使得骷髅虎根本无法吸收到任何一丝天地灵气或者死亡气息。现在的它，再不复除夕之夜的威风与霸气，连眼眶之中的亡灵之火，也衰弱得不成样子，仿佛风一吹便会熄灭。 周正见了它，不禁想起除夕之夜的惨烈，神情愀然，叹息不止。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对着骷髅虎说道：“放心，我答应你的决斗，绝不会食言。” 之后，将骷髅虎放在一边，周正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来，放在了冥王树种子之上。只是略一碰触，周正便觉得有无数冤魂鬼影，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想要择人而噬。而在他将手移开之后，这种幻象又戛然而止。 周正回想着方才的感受，与之前面对冥河迷雾的感觉进行比较，得出了结论：“果然与冥河迷雾有八九分相似。” 这种结果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冥王树本就扎根在冥河河床之上，吸收的是冥河之中往来的怨灵鬼魂。而冥河迷雾，则是这些怨灵鬼魂，以及各种冥河生物释放出的毒气化合所生。两者之间有着这样的关联，核心之中，有些相似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此处，周正不禁松了口气，因为在吸收冥河迷雾方面，他是当世极少数，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拥有经验的人。 “孟兄台，能将屋子的门关上么？” “当然可以。” “那就关上吧。” “不如让令师姐先……” “不，我不走，我要看着他。” 说过了话，孟卓把门关上，又使了个法诀，激活了外头的挂锁，将整间屋子，都锁了起来。 而周正默默无言地，运起真气，浑身金光熠熠，一看便是锐金神通已有了深厚境界。 “我怜你，只愿天也怜你。” 在孟卓与闻思绮的注视之下，周正左手单掌合十，右手则作无畏印状，按在了那孩子的颈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