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节 守夜第二日（二）
他吓了一跳。 并不是胆小，任谁在黑暗的走廊里打着手电筒巡夜，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都会受惊一番的。更何况这里还是在传闻中闹鬼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同时提起手电，让光线照在那黑影上—— “喂，臭小子！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往人身上照吗？！” 光芒之中，映出林维那张用手遮着脸阻挡光线的恼怒面孔。 “啊，抱歉！” 他赶紧说了一声，让光线挪开。林维冷哼一声，走到他跟前来，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火光之中，烟雾缭绕，他长长地喷出一口，这才说道： “怎么，还敢留下？你不怕鬼？”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答道：“一开始有点儿担心……不过想清楚了之后，鬼魂什么的，无非也就是谣传而已，我决定再干下去看看。” 说完之后，反盯着林维，问道：“你怎么没走？今天又要加夜班？” 林维又喷出一口烟雾。 “明天就要交活儿了，不加夜班还能怎么的？” 他听得出，林维的声音里蕴着深深的疲惫。如果刚才在手电筒的光芒下，让他仔细观察一番，就能够看到林维那青色发黑的眼眶和眼球中密布的血丝了。这个男人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只在今天凌晨那会儿才沉沉睡了几小时，连日的劳累几乎把他的精力完全榨干了。 他也想问林维“你不怕鬼吗”，但想到这家伙白天在人事部的表现，绝对是从根本上就不相信鬼魂的那种，还是不要问了，免得自己又被嘲笑。 但林维却又说道：“怎么，夏晴岚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她怎么说的？” 他把夏小姐告诉他的情况大略跟林维说了一遍，没想到，林维听了之后却是撇了撇嘴，说道：“切，还是没全说，你不知道那个叫刘颖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吧？” “诶，不是上吊自杀的吗？”他疑惑了。 林维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上吊自杀，是不假，但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夏晴岚怕是不敢说吧？那个女人就是被她跟何总给活活逼死的！” 他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林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知道自己听这个是否合适。还是林维可不会顾忌他的感受，那话匣子一打开，就好像是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想止也止不住了。 “刘颖原来是看资料室的，后来就跟何总走到一块儿去了。也难免，她漂亮嘛。漂亮女人多数都跑去给有钱人当小三了，这就是现在的世道。切，你别看电视剧里面演得好，那些小三都能斗败原来的女主人上位，那是极少数，要多了的话，人们天天见，也就没必要去看电视里演的了。” 他默然。一个有钱的男人，公司里有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稍不注意就会有事情发生。这样的例子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实属正常。听林维这话的意思，那个刘颖显然是没斗过何总的正室老婆，但至于为了这事儿自杀？ 果然，听林维又说道：“人心就是不知足，明明是凭着脸蛋儿换来的好处，结果有钱了还想要个名分，名分是那么好要的？人家何总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就是逢场作乐罢了。后来想闹，但还是个傻女人，连个证据都没有，就算报警也没人信啊。最后被夏晴岚使了个手段，要么给你随便发点儿钱，拿了走人，这算完事儿；要么……一个老总想整垮一个小职员，方法多得是。最后逼得实在没法儿了，气不过，上吊自杀。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儿。” 林维说完，便倚靠在墙壁上，闷闷地抽起烟来，一边拿眼斜睨着他。他不知道林维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今天就一个人留下值夜班？” 简直废话，但看到整个公司已经漆黑一片了，也只有技术部里的两台电脑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夏小姐虽然说不能把佟琪小姐失踪的事情传出去，但哪有那么好遮掩的？一整天的时间下来，足够在人群中再次兴起一番流言了。恐怕除了林维之外，再没有人敢加夜班了吧。 “没办法。”林维摊了摊手，语气中再一次显露出了疲态，“李莉失踪了——就是那个在资料室不见的，她也是我们技术部的人，然后佟琪也失踪了，再加上两个递辞职信的，还有三个不愿意加夜班。我们技术部原来八个人，有时候需要赶工，到了晚上也热火朝天的，现在除了我之外就没人愿意留下来。本来如果大家一起干的话，这份活儿早五天就该完成了，现在却一拖再拖，到了明天就实在拖不了了。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和佟琪愿意留下加夜班？又不能把活儿带回家里做去，一来同样都要熬夜，二来设备都在公司里，总不能都装车拉到家里去吧？” 他无话可说。不仅是他，每个人都在为了生计而奔波，想要安慰两句，无奈嘴笨，也无从开口，只好说道： “能按期完成吗？” 林维猛然挺直了身体，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好像这话是某种污蔑似的，烦躁地吼道：“那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好歹老子也是学过‘于氏体系’的人，到明天早晨再完工不了的话，我以后就把名字倒着写！” 他愣住了，不明白林维为什么突然就来了怒气。还不等反应过来，林维回身走进技术部的办公室里去，“砰”地把门一摔。他呆呆地站在门外，手电筒的灯光斜斜地照在地上。半晌才无奈地耸了耸肩，跟林维耽搁了半天时间，还是赶紧开始夜巡吧。 把本职工作做好，明天再去看看那个喜欢摄影的精神病小子，如果可以的话，就把那份活也接下来。或许从今往后，自己真的能走上一条正常的道路也说不定。 他在脑海里做着对未来的畅想，想到“摄影”这一茬，却忽然灵光一闪，又停下了脚步！ 对了，虽然白天不能在公司里面使用相机，免得那个何总发脾气，但是夜里的话，什么人都没有，自己怎么拍，别人都管不着。而如果能在这家据传“闹鬼”的公司里，拍到什么灵异照片的话…… 想是这么想，他虽然不信鬼魂，但却忽然有了这么一种冲动。也不知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手痒想要拍照的情绪在作怪，鬼使神差地，他返身回到员工休息室里，拿出了自己的EOS。今夜的巡夜之旅，大概要增添一些乐子了。 …… 何进华走上楼来。他今天也是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家的，只是被妻子葛采容温馨照顾了一番，那怒火才渐渐消解下去。听说昨夜，公司里面又有人失踪了，是个技术部的员工。他头疼啊，鬼魂之说当然只可能是传言，但是老有人无缘无故失踪，这算怎么一回事？ 不敢报警，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仅仅担心闹鬼的传闻影响公司名誉。更大的原因是怕以前做的荒唐事情被揭露出来。刘颖自杀事件，警察们说是“压力过大”，草草处理了，舆论也没有明摆着调查到自己头上，仅有猜测而已。但如果再为了失踪案来调查一番呢？说不定会把刘颖和他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到时候自己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不但婚外情，还逼死了小三，可以想见那些该死的媒体会如何大肆渲染！那帮家伙绝不会考虑他的感受，他的公司，他的家庭，有可能会因此而彻底翻覆！ 想到同甘共苦一起度过了三十年的妻子，何进华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象那个最坏的结局。 唉，也不知道能瞒到哪一天……算了，暂时能挺过一日算一日吧。 他在儿子紧闭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传出来。 他叫了一声：“小亮！吃饭了没？” 屋里仍然没有声音，透过门缝，也没有一丝灯光溢出。但何进华并没有在意，儿子就是这副德行，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面不出来，吃饭也不和家人一起。整天不跟人交流，难怪会生出那样的病…… 想到儿子的精神疾病，何进华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愁苦的表情。 “小亮啊……”他对着门缝说道，“我们公司里面来了个摄影师，你不是喜欢摄影吗？明天跟我一块儿过去和他讨教一下，聊聊天，学习学习，行不行？你也不能天天就在家里待着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带你过去，好吧？” 里面还是一片寂静，可能儿子尚在熟睡之中，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话，但他似乎早就预料这一点了。不过也无所谓，儿子虽然闷了些，但也胆小听话，对于自己决定的事情，这小子不敢违逆的。明天只要把他带过去就行了。 叹息一声，从门前走开，到二楼的洗手间去冲了把脸。看看镜子里面，自己脸上的憔悴分明，绝对不是一个精神很好的人应该具有的面孔。 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害的！ 他突然愤怒地一挥拳头，把水珠全都甩到了墙壁瓷砖上，镜子里的他也露出了一副怒火熊熊的表情。 那个女人……明明一开始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结果到头来还想赖上自己？！痴心妄想！自己是个有家有业的男人，当然不打算多跟她纠缠，本想给笔分手费了事，但那妮子却不依不饶了！发展到最后，直接吊死在厕所里面，现在让他惹上了一身臊气，这份郁闷又要找谁去说？！ 想到那个女人被警察从厕所抬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袭白裙，舌头耷拉，面色发紫的样子，他心里半是发寒，却又半是快意！这个女人死得好！她要是不死的话，还指不定给自己整出多少事情来呢！ 他又捧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脸颊的皮肤划下，清凉了许多，心中的怒火也慢慢熄灭。抬起头来看着镜子，他却差一点停止了呼吸！ 镜子之中，一个白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披散着头发，静静地凝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