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节 蜡像(二)
白乐优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了。 她觉得如果自己这些人的经历实际上是一部电影的话,那这一幕画面一定要么相当惊悚,要么相当喜感,也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一部惊悚喜剧,似乎是有这么个分类吧?确实是那样,还能怎么去形容呢?一行五人三男二女挤在一间女子的小卧室门口,瞪大了眼睛和屋里的一句蜡像对视着。他们之中有的表现平静,有的却吓得发抖。如果将这一幕制成电影海报的话,肯定会让所有观众都摸不着头脑吧? “那、那那那那……不是人啊?” 过了足有十秒钟,白乐优才听见夏薇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邓远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也有些呆滞。 “不是。”他说道。 大家不是真的被那具蜡像给吓怕的,而是刚一开灯,突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距离他们如此之近的地方,所以才吓了一跳。而实际上,这具蜡像实在太逼真了,衣服、头发……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真人无异,如果不是脸上的油彩涂得糟糕了一些,眼部的制作也有些拙劣,他们说不定会以为是个真正的女人站在那里。制作者对于蜡像身上的衣服和体型倒是掌握得很好,可对于人脸的刻画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了。也难怪,曾听人说过,类人像的脸是最难制作的部分呢。 说到类人像……白乐优以前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恐怖谷理论”的科学视频短片,说人类往往会对蜡像、人偶这一些和我们人类本身制作十分相像的东西产生一种特别的恐惧感。恐怖谷理论一开始的提出是针对机器人的,日本专家森昌弘说,当机器人与人类的相像程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时,哪怕仅有一点点不同,都会变得十分显眼刺目,使人产生一种面对着行尸走rou的感觉。后来这个理论被推广开来,扩展到所有的类人物体身上……打个比方,你睡在某个房间中,床边就放着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雕像,只有无神的眼睛凝视着你熟睡的面庞,你会不会产生“这其实是一个被剥夺了灵魂的家伙”的想法?……而灯光熄灭以后,你又会不会做起这样的联想呢:万一他动起来了怎么办?万一那其实根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正在朝我靠近过来的话…… 白乐优咽了一口吐沫。 她的心中现在就出现了这种感觉。 那具蜡像面对着他们,除了脑袋以外,所有的地方都那么真实。唯有脸部,像是一个被guntang的热水毁了容的人一样,皮肤如同黏着的泥水一般从脸上缓慢地滑落,眼球不规则地扭曲着,像是要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到底是怎样心理不正常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猎奇的东西,还把“她”放在床边? 白乐优心想难道说那个男人在杀掉自己的女朋友之后就疯掉了?他制作了这个让人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玩意儿,然后把它放置在这个房间中……假装自己的女朋友还活着?老天……现在白乐优对那个男人一开始生出的些许感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里有大部分都已经相信那个阴沉的男子确实是个杀人犯了。 还有…… 白乐优看着这具蜡像女人,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她是……正面对着门口的? 可不是吗?如果不是那张脸正对着这边,他们一开始说不定不会被吓到,但也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如果这个女人是背对着门口的话,或许能够迷惑他们更长时间吧?……她的头发制作得倒还蛮精致的。 不不不,应该注意的不是这里!白乐优摇摇头驱走了大脑中繁杂的思绪,返回到一开始的那个想法……这具蜡像是面对着门口的,正对着,一丁点偏差都没有。能联系到什么呢?白乐优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客厅之中出现的那种感觉:先是有个人从自己身后轻飘飘地走过,然后是这一扇——也是整个房子中唯一一扇开启的门,再然后,是有个人在门后的这个房间中看着自己,自己欠着她什么东西……哦老天! 她不由得用上颌的一圈贝齿轻轻咬住了性感迷人的下唇,脑海中的那个念头在冒出的瞬间就让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然后,他们推门进屋,就看到了这具蜡像……? 难道就是这具蜡像在看着她?!就是它在召唤,吸引着她进入这间屋子里来?! 这个想法在一瞬间使得她有些呼吸困难了。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刚才她总觉得,自己欠了屋子里那人一件东西,必须要去偿还,那件东西又是什么?她会欠一具蜡像什么呢?! 不不不这根本连前提都错了吧?!白乐优突然有些疯狂地摇起头来,拼命想要否定这个异样的想法。这太荒唐了,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那又不是什么真人,只是一具蜡像而已,还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蜡像,自己怎么可能欠她东西?! 不要再想这些奇怪的事情了!她在心中用坚决的语气对自己下了命令。 龚本辉看到了白乐优摇头的动作,但不等他发问,站在他前面的邓远突然皱了皱眉头,向前方迈起步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具蜡像。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吉友把脑袋从摄像机小屏幕前挪开,惊讶地冲他喊道: “喂,大远,你干什么?” “干什么?” 邓远在那具蜡像前面站定,回过头去,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我还想问你们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问题问愣了。邓远继续说道: “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咱们冒着被发现私闯民宅的风险进这屋里来不就是为了拍到点儿有用的东西吗?这就是一具人像,又不是怪物,你们一个个都堵在门口伸着脑袋看什么?要看就进来光明正大地看啊。” 众人又是一愣。刚刚问话的吉友眨了眨眼,自己也是有些奇怪。对啊,他们一窝蜂进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拍些东西吗?现在都留在门口跟鸵鸟一样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头算是怎么回事?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也靠近了那具蜡像,移动着摄像机镜头,想要精细地拍下蜡像的全身。龚本辉跟在他后面。 夏薇薇仍然站在门边,犹犹豫豫不太敢上前,看着蜡像的眼神半是恐惧半是好奇。而白乐优则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卧室,刚才邓远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她还有些担心那个男人会听到。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男人并没有走出来。他怎么警觉性这么差?是神经过于大条吗?还是白天在外面摆摊太疲劳了,一回家就蒙头大睡了?亦或者是…… 她低头瞟了一眼男人房间门缝下渗出的水迹,那片水迹似乎微微扩大了一点点。 ……亦或者是,在做一些,不能轻易分身的事情呢? …… 邓远看着面前的这具蜡像。 白乐优心中有些怪异的念头,他并不知道。但事实上,他现在的心理活动也并不能称之为正常。邓远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预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之前两度经过黑暗三楼走廊时的那种心慌感,或许是他们出发时的烦躁心情,也或许……从一开始决定要留在这里捕捉鬼哭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觉得这个夜晚不会平静。小时候的那个“故事”,自从和父亲说过,却被指为只是小孩子的噩梦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对别人提起过。可今晚听到那阵鬼魂的幽泣之音时,他的心头就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激动环绕了起来——这种激动绝不能说是“积极”的。他只是忽然觉得……或许他那二十多年来的迷惑,会在今夜就找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尽管不知是福是祸。 在那种奇妙心情的影响之下,他对胖子龚本辉讲述了自己少年时所经历的“怪异”。这就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用来给自己壮胆的的手段,像是原始人部落的男人出征以前,都要唱着战歌跳起战舞来鼓舞士气一样。 与其是在跟龚本辉倾诉,倒更不如说是在提醒自己:你要追寻的事情马上就要有一个眉目了,为了mama,也为了你自己,绝不能在此退缩啊! 壮胆?他为什么会用上这个词呢?是预感到前方会出现某种不详的危机吗?……他不知道,他只是隐约觉得,如果不这么做一次的话,他或许真的会在某一刻止步不前,甚至掉头逃跑也说不定。 事实似乎稍稍证明了一丁点。 在之前经过三楼走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那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气息”,那气息真的让他有种当场就掉头逃跑的冲动。可是他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克制住了。后来他听说小优就在这间可疑的304房间里,于是他心生了主意,他怂恿大家一起进来探索,冒着被人抓住的风险进入这个房间。现在那种预感越发明显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遇到”些什么……他马上就可以验证了,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心中的恐惧将自己击溃。对,首先就从这具蜡像开始,在“杀人犯”的家里,看起来像是女人的卧室中摆着一具蜡像,这会有什么意义呢? “加油。” 他轻声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具蜡像,却是突然一愣。 “怎么了?”胖子龚本辉紧张地问道。 “这个……不是蜡像。”邓远喃喃低语。 “不是——?!”龚本辉的眼角猛然抽动了一下,他看着邓远,又看了看蜡像,脚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就像是在担心这个“女人”突然动起来一样,“不是蜡像,那会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干涩。 “嗯?哦,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邓远解释道,“身体应该是一具蜡像无疑。你看脸上的油彩,早就已经干了……虽然我没有学过美术,对这方面几乎一点儿研究都没有,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也制作了有好些天了吧?至于具体是那个男人的女朋友死前还是死后制作的就不好说了。我所说的‘不是蜡像’指的是她的衣服,你看。” 他拉扯了一下,那衣服居然是真正的纺织物。 “给蜡像穿了真人的衣服……唔。” 站在一旁拍摄的吉友把画面和他们的对话全都录进了摄像机的内存卡中。 “老九,劳驾,还有烟吗?”邓远突然说道。 邓远也是抽烟的。吉友用一只手和肩膀固定着摄像机,伸手进口袋里给他掏出那盒“熊猫”。 “最后一根了。” “谢谢。还是‘熊猫’好……咱们那个旅馆四层的管理员抽的‘利群’我就不喜欢。下午他给我一根我都没要。” 邓远点燃香烟,一手持着烟盒,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这个房间并不只有一扇门,除了通往客厅的之外,另外一边似乎是通向阳台的。他轻轻打开插销,拉开门走到了外面,对着窗外阴冷的夜空喷出一大口烟雾。微微动着脑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房间有点冷啊……”龚本辉低头看了看地板。之前他们一直没注意,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蜡像给吸引住了,对于房间本身却是没仔细观察。这房间的地面上有些地方染着不太规则的黄色,就连床铺上都有一些斑点。 “这个难道是……涂蜡像用的油料?” 龚本辉蹲下身体认真观察着地板上那些淡淡的痕迹,还用手去摸拭了一番。几秒钟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对吉友说道: “我知道蜡像是什么时候造的了,很可能是在那个女人死掉之后。” “何以见得?”吉友问道。 “这些油料。”龚本辉指了指地面,“这些油料应该是制作蜡像的时候洒到地面上的。但是还记得下面那个管理员大爷说的吗?这家里那个女人非常勤快,而且好像有点儿洁癖,每天都要洗澡和打扫房间。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个房间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卧室了——呃,生前的。一个每天打扫房间的人会让这些油料都洒在地面上,然后只是粗略清理一下吗?你看看这多难看,别说有洁癖的女人了,就是我这样的懒汉都受不了。” “了解了。”吉友点头,“杀人犯、死掉的女人、蜡像,还有鬼哭……老天,我怎么感觉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咱们是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去管?” “算了吧。警察光为了处理鬼哭扰民的事情都给搅得头昏脑胀,早就不想管这片儿的事儿了,反正他们警察局又不在这儿。再说怎么证明那个男人真的杀人了?”龚本辉摊了摊手,“又没有证据,随便叫警察过来的话,我倒觉得他们优先处理的肯定是咱们私闯民宅的事儿。” 吉友想了一想,好像确实就是那么回事。于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但邓远却突然从阳台上伸进头,低声叫了起来。 “喂喂!过来!”他嘴里叼着烟,朝着两人招手,似乎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怎么了?” 龚本辉和吉友对视一眼,两人走了出去。而白乐优则继续在屋子里对着那具蜡像出神,夏薇薇依然站在门口,这个稍有些胆小的女人警惕着打量着屋子。 看到两名同伴出来,邓远伸手指了指门旁的墙壁。 “这儿。” 龚本辉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邓远是什么意思了。 那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他霎时间想到了之前通过吉友手机屏幕看到的那个在远处阳台上对着镜子梳头的女人,现在他们已有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这里应该就是那一户的阳台了。吉友掏出手机,三人对照了一下,果然分毫不差,除了少了画面中诡异的梳头女之外,照片上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这儿。 而且,阳台下方也刚好就是吉友用作位置参考的那棵槐树。 “哎,这里的这个墙壁插座。”吉友突然指了指离镜子稍远些的墙壁,“应该是控制升降晾衣架的吧?看看,它是不是表面有些发黑,好像因为漏电被烧过似的……” 龚本辉没有仔细听吉友说什么,他夺过吉友的手机,盯着这张“灵异照片”翻来覆去地观察着。尽管现在他们都认为这个房子里原本住着的那个女人已经死掉了,可就像他刚才所说的,谁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不过……从这张照片上看来,他似乎觉得有某一处可以十分明确地将这个事实表现出来。照片的女人真的是女鬼吗?龚本辉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一点,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会仅靠着一张照片就做出这样的判断。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劲吗?如果说女人的身影淡了些,那也可能只是光线的影响……问题不是那儿,这张照片上,有某个地方出现了和正常事态下绝不相同的状况……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照片上的女人似是穿着一袭白色的睡袍,背对着拍摄她的三人,朝向这面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站在阳台上,淡淡的身影挡住了低矮的栏杆…… 龚本辉还是想不明白。 到底……是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