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节 旧情难了（二）
杨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二月里喝凉水未免对胃有些不好，可他并不在乎，现在只要能让他尽快冷静下来，把脑袋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忘掉，哪怕让他钻冰箱他都愿意。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皮炎平药膏，想要擦擦后脑勺的那些疙瘩，从刚才起它们就痒得不得了，这更加让他烦躁。可他考虑一下，还是把皮炎平塞了回去。起疙瘩的地方有头发挡着，直接抹并不方便。他打算先弄点儿水敷一下，如果痒得厉害，明天就去医院看看吧。 他放下水杯，视线移到了电视橱上摆着的一个相框。相框里一对青年男女依靠在一起，傻傻地笑着。尤其是那个女孩，明明长着如日漫角色一般可爱的面孔，哈哈大笑的样子却毫无半点形象可言。 可他喜欢上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杨光痴痴地看着女孩，他倒退着坐在沙发上，目光还是不肯离开那里。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知道杨光为什么放弃本校的优秀待遇，转而去东山大学分校做辅导员的人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他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个女孩。他们是在本校的一次讲座上认识的，她叫樊琳，是分校政治系的学生，但和其他人不同，她很好学。讲座结束后他们就聊到了一起，互换了电话号码，不久以后自然而然地发展为情侣。 杨光留校任职的时候她还在上大三，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他不顾周围人们的反对，毅然搬去了分校。两人的生活还算甜美，分校很重视杨光这样的高材生，待遇也十分优厚，他们的小日子平淡却温馨，对于杨光来说，那或许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舒适的时光了。 变故发生在两年之前。 那时他的比亚迪刚过了磨合期，恰好他驾照的实习期也已结束，终于算是一名正式的“有车一族”了。樊琳找到了工作，双方家长也同意了他们的结合。一切都顺风顺水，他们已经准备好在第二年五月结婚。 那一天杨光坐上了比亚迪，他们要去方特游玩。反光镜上垂下的风铃是她装上的坠饰，铃铛上写着“出行平安”。樊琳在停车场出口等他。杨光缓缓地开车朝她挪过去，却不停下，假装要撞上她，她也配合地嘻嘻笑着逃走了。于是杨光开车追了上去，他控制着速度使之能够随时刹车停下。两人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转眼间就到了小区后门。 谁都没想到会出事的，谁都没有。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杨光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也许是他追得太紧，也许是她玩得太开心，忘记了从那扇门出去就是马路。那件事就那么发生了。听到那声巨响的瞬间，杨光还没能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到那道美丽的身影在空中翻飞起来，天使一般，飞入了道旁的绿化带。可后来的景象却让杨光想起来就不得不控制住呕吐的感觉。 她一定是正面撞上了那棵粗壮的大树。毛糙的树皮将她原本可爱的面庞整个磨烂了，血rou全部黏连在树干上，而她自己的头上则已没了“脸”的形状，森森白骨露了出来，惨不忍睹。 那不是天使，那简直是地狱般的景象！ 从非人行横道跑上马路的樊琳本人和严重超速的卡车司机都有一定责任。司机赔给樊琳家一笔巨额补偿，可钱再多又有什么用？那个会依偎在他身边，毫无形象地大笑着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今天。 杨光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后脑勺越来越痒了。也许他应该今晚就去医院申请急诊，不然这样子他连睡觉都做不到。 他又想到了之前在后门旁看到的那个女人。他十分无礼地逃走了，但这不能怪他，他是确实被吓着了。那个女人找东西的地方，正是樊琳最后尸体躺着的位置。而且……她说她在找什么东西，那也许…… 一想到这个念头，杨光就后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又去挠了挠疙瘩。 听说，死于非命的人，死后灵魂无法轮回，而是会一直留在人世间徘徊，寻找一个合适的替身。什么时候找到了，把那个替死鬼留下，他们才能去地狱转世。那么会不会……这两年来，樊琳也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而是在一直等待着他。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先玩了那个愚蠢的追逐游戏，她也不会遭遇那种可怕的事情。 这两年来他都没有走过那个后门，今天头一遭过去，就碰到了一个女人，这会是巧合吗？而且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深色外套，怎么看怎么都像樊琳走时的那一身。这么说起来，那时她一直背着身体，并没有让自己看到她的正面，樊琳死时也是面目全非的……难道她要找的正是她的脸？！ 杨光越想越恐怖，他的头皮开始发麻。尽管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可那糟糕的联想就是挥之不去。同时他的瘙痒感愈加严重，一切一切都折磨着他的神经，然后—— “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杨光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那一瞬间他浑身冰凉！ 是刚才那个女人！刚才那个找东西的女人！她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先生，请开一下门好么？” 女人在外面说道。她也许已经听到声音，知道他就在门后。但门外楼梯口的声控灯光却微弱得很，杨光看到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脸孔，剩下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你是谁啊？”杨光壮着胆子问道。 “我也是这里的住户。”女人回答。 她也住这幢楼吗？那么也许她见过自己，难怪她能找到这里。她的声音甜美，听上去并不像是带有恶意的样子。 可是……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了，杨光觉得女人不是在门外跟他说话，而是在房间里，在他的身后！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家具就只有他一人而已……这是理所当然的。 杨光为自己的神经质而有些羞愧。 “能开一下门吗，先生？”女人又在门外问道。 杨光仔细观察了一下门外的女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女人身上的外套确实和樊琳那天穿的很像，但是她那在头发下露出的部分脸庞看起来十分光滑，和他记忆中樊琳死时血rou模糊的样子完全不同。这下他放心了。 “哦，这就开。” 杨光说着，轻轻把门拉开。 女人静静地站在门外。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她说。 “你的……东西？”杨光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后脑勺剧烈瘙痒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记得那里头一次发痒，就是在经过那棵树的时候……如果在那时，他追逐那架纸飞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那棵树上，移到了他的后脑勺上的话…… 他伸手摸着那里的疙瘩……不，那不是疙瘩！那突起尖尖的，下面还带有两个小孔！那是一个人的鼻子！往下……两片稍薄的突起，那里有两片嘴唇组成的一张嘴巴！他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张人脸！ 他疯狂地伸出右手想要把门关上，可那女人却用两只手抗住。他刚想把左手伸过去帮忙，手指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后脑勺上那张嘴居然张开咬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那扇门一点点打开，一点点地……让那女人挤了进来！ 他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灯灭了。 女人缓缓地朝他走开，她撩起头发。杨光看到她的脸上确实是光滑的……光滑得不带有一分赘余，她的脸整个就是一张皮，没有任何面部器官！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脸还给我！” 女人的声音从他的脑后那张口中传来。 杨光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