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六年
四月维夏,眼见着屋前后的树,枝叶茂盛起来,颜色也更浓重,像是刷了一层油油的绿,越发显得深,显得沉。 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到了五月,知了该吵个不停了。 我想给自己辫很多小辫垂下来,可是手举得酸,每一根辫得太不一样,有粗有细,松紧不一,连方向都不同,折腾了一上午,心情越来越烦躁。 丝竹姐见我门开着,还是敲了敲门,一脸笑意地进来。 “小师妹长大了,爱漂亮了,我可是在院子里远远瞥见你对镜梳妆好久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我看看。” 她扒拉着我混乱的小辫子们,笑个不停。 “这要是你还在南隐山庄当个有人服侍的二小姐,一头秀发不至于被你糟践成这样。” 我嘟起嘴,尽量将翻涌的躁意压下去。 丝竹姐将我的小辫一根根拆开,用梳子细细地梳整齐。 我看着镜中的柳隐,皱了皱眉头。 柳隐一点也不像花梦夏,花梦夏穿一身黑衣还能尽显柔美。 记得她的那双眼,又大又水灵,像是会说话一样。 而现在呢—— 丝竹姐双手捧着我的头,左右侧了侧,认真地从镜中看着我的脸,“小师妹越长越英气,倒像个美少年,要是你做男儿打扮,定会迷死不少豆蔻少女。” 她给我绾了两个髻,左右耳后处各垂一缕,脑后的余发,简单地扎了扎。 “这样看着,也是个小美人。” 她的手挺巧,比我自己梳的干净多了。 我叹口气,用手指滑过眉毛,“听说我娘是个大美人,也许我的相貌像爹多一些吧。” 爹是浓眉,我的眉毛也浓,可美人都是蛾眉呢。 丝竹姐抓起自己胸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梳着,微微笑着:“那是你娘太爱你爹,才会把你生得像他。我听说女儿像爹,是有福气的命。” 自古红颜多薄命,用有福气来宽慰自己,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打量一番丝竹姐,她白净,细眉弯眼巴掌脸,我叹道:“可是师姐你生得这么美,怎么办呀。” “小鬼头,敢拿师姐打趣……” 她上来挠我,我绕着桌子躲她。 “丝竹姐,你才回庄,不知道过些日子我也要出庄去,你就饶了我吧。” “你去哪儿?” “回家啊,去年你和月泉姐出庄的时候,南隐山庄派人送信来,说我多了一个弟弟,可惜路途远,赶不上满月酒,这次周岁宴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哟,”她挨着桌子坐下,微微喘着,有些意外,“三少准了没?” “去年他是这样应我的,定是准了。” 她对我招招手,我凑到她身边。 “来庄上多久了?” “六年了。” “都长这么大了,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比这桌子高不了多少。” 她说着说着打住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吧,她也到了适嫁之龄。 我拍拍桌子,“它不长个儿。” 丝竹姐被我逗笑了。 这个年纪的女子难免有点恨嫁,可是她们,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山庄收留了作为孤儿的她们,还教了她们一身武功,她们这辈子,只有为山庄卖命的份。 吕管家平时看得严,不许他们男女之间靠得太近,防的就是这。 人一旦有了家,牵挂太多了。 “这个时候,先生该过来了吧?”丝竹姐提醒我,“快过去吧,别迟到了。” “嗯。” 我进庄第一年的春天,三少为山庄带回了一名先生,说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读书写字的,听说他曾是王爷的启蒙先生。 这位先生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姓氏,我们一律喊他先生。 他进庄后,在整个南隐山挑了一处风水最佳的地儿,住了下来,每三天过来一次。 我倒觉得他来历不简单,不像是专门为教我而来,他像是来这里做隐士来了。 我到隐院的时候,没有看见他。 扬名坐在他的座位上写字,见我进来,扬起一本册子说:“先生早到了,约了三少下棋,让我们今日抄书。” 先生原本只打算教我一人的,那时的扬名,总会眼巴巴地出现在附近。 我学习的那一天,不管他要完成什么样的训练,他都会在前一夜连夜做完,然后空出那天来,远远地听我们上课。 我上课的地点,随先生的喜好,有时候是在屋内,有时候在山上的某处。 有时候他会被吕管家发现,警告,拖走,毕竟三少没有发话让他也学。 他被阻止的那一天我学了什么,都会偷偷地教给他。 后来,是先生感动于他不屈的毅力,亲自向三少请求,让他一起来学。 先生的课,我纯粹只是配合着做个样子,花梦夏认识的字多,写的字也不差,但是为了隐藏好自己,我都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从头学起。 不想自己的字被认出来,还特地用左手重学写字。 扬名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东西快,字写得有模有样。 他悄悄告诉我,说在父母双亡之前,读过一点书。 可是我记得曾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一想起在死亡谷见到的他,坚定地说自己强烈地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报仇,我就认为,他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抬起眼,回视着我,他的眉如剑,看我的眼神带着询问,我忙收回视线,他一定是以为我偷偷瞧他了。 他敲了敲桌子,像是在提醒我,干该干的事。 我本是无意的,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发呆而已,遂又投过视线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从死亡谷活着出来后,我以为我将他改造得有点成效了,沾沾自喜了好久,可是又反复了,这两年他对我,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严重打击了我的信心。 以前我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待,现在,他长高了,变壮了,声音变粗了,也有喉结了。我眼中的小孩已长成一个男人了,那酷样,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的安生哥。 他长大了,又学了知识,应该学会把握自己了。 我不能再将他当小孩看了。 “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庄去了。” “哦。” 都不问我去哪里,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我要回南隐山庄一趟。” “嗯。” 也不问我是不是自己一人回去。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已经超过三十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他是大人了,已经可以移出我的关心范围了。 我笑了笑,只管低头抄书。 风吹过窗外的窝竹,沙沙沙沙。 屋内,安静得笔在纸上滑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 铜铜有话说~~哇哦,一眨眼,我们的小柳隐十二岁了,流火的七月也过完了,驻站三周,写了七万多字,感谢每一个认真看这篇文文的书友,你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张票票,每一次留言,每一件礼物,每一个评价,每一份收藏,都是我码字的动力。 嘻嘻~话说完了~~默默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