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古镇西凉
随龙四爷的马帮商队一道归程，小龙女龙芊芊可说是闪亮商队一枝花。17岁的美少女是软磨硬泡才让父亲答应带她一起出门见见世面。行走在商队，龙芊芊自有一股大小姐的娇蛮，对随从部下说一不二，却也并非不讲道理。转过脸来，又和谁都能有说有笑，同行的马帮首领格尔勒，还有大掌柜聂远山，小丫头跟前跟后格老长、聂叔短的，哄得老人家都拿她当自家孩子一般宠腻。 龙家大小姐骑着一匹就像主人一样醒目扎眼的白马，在商队里跑前跑后，不管什么事都要跟着凑一把，难得出远门的千金小姐，更多是为好奇和好玩。有的时候，她也会跑到队尾来和顾家老夫妻聊两句。一说起成记玉器行那个不成器的少爷，龙芊芊骂起来才是分毫不留情：“那种废物点心，脸上就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败家！啊，不对，是四个字：败家爷们，你们还管他做什么？要是我呀，一鞭子抽死，早死早超生！” 小龙女快人快语，红夜听得咯咯笑。 龙芊芊看看她，对这个老夫妻半路捡来的干儿子充满好奇：“喂，小石头，你干什么把脸上弄得这么黑呀？一看就是锅底灰抹的，易容都嫌太没水准。” 顾大娘抢着说：“男孩子嘛，就是长得太白净了才总被人取笑。小石头本来就胆小害羞，要是因为这个被人笑一路，孩子会受不了的。” 龙芊芊立刻笑起来：“胆小？害羞？这样的男生还能要吗？喂，小石头，你要是不赶快改一改，当心以后娶不到老婆。” 红夜咬着嘴唇又开始腼腆，她不知道能回答什么。这个小龙女，还真是好直爽的个性呢。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虽说是武道女儿，挥鞭子揍人半点不含糊，但……应该是没杀过人吧？因为身上没有血腥气。 “大小姐，阿妈说女孩子出门在外最怕惹是非，你不怕吗？你这么漂亮，要是被坏人盯上了怎么办？” 龙芊芊笑得骄傲，呵，被人夸漂亮，哪个女孩子会不开心？这个小石头还挺会说话的。龙芊芊不无得意的下巴一扬：“坏人？本小姐还巴不得能遇上个坏人呢，金鞭出手，让他尝尝厉害。” 从那以后，她时常会跑来和小石头聊天，但大多数时候红夜不知道能和她聊什么，通常都是她有问，她来答。而问到从前的事，顾大娘都会替她遮掩过去。一来二去，腼腆寡言的小石头更加印证了胆小害羞的个性，因此没过几天，龙大小姐就失了兴趣，很少再跑过来了。 ******** 跟在大队队尾，红夜安静本分听话。每天陪着阿爹阿妈做一切该做的事，捡柴生火，挑水做饭，顾大娘一再说有伙计呢，不用她忙。 红夜却说：“没关系，我从前做过奴隶，这些都会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老两口却一下子痛到心里去，顾大娘搂过来说什么也不要她做了。 “好孩子，从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别怕，以后有了阿爹阿妈，绝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 有龙四爷一路保镖护行，每到一地便有镖局分号负责接应。如接力一般为下一程谋划周全、安排妥当。一程接一程，商队平安走过两个月，眼看腊月将至，延绵千里的昆仑山已甩在身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赶回家安心过年应该没问题。 这日迎着日出的方向，广袤原野地平线上，出现一处威武城关的身影。顾老伯告诉红夜，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门关。进入玉门关，也就进入了大燕王朝的疆域。 顾大娘悠然笑问：“知道为什么叫玉门关吗？就因为这是贩运于阗美玉入关的必经之路，代代相传，才得了玉门的名字。” 老两口说得津津有味，红夜却不吭声，因为‘大燕’的字眼刺痛最敏感的神经。看着远方渐渐拉近距离的关隘，眼中浮想深沉恐慌。 “阿妈，入关以后，你们是要去哪里呢？难道……是去龙安城？” 顾大娘搂过惶惑少女，取笑说：“我的傻丫头，想什么呢？天朝盛都哪里是我们去得了的？远在天边，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顾老伯给她讲解起来，原来玉门关是王朝西疆最远的边关，入关以后是凉州，继续向东还有嘉峪关、虎牢关，俗称凉州外三关。经过外三关入凉州腹地，按照关内的说法，依然叫关外，继续向东经过定边口，以偏关为首，再经宁武关、雁塞关，俗称‘内三关’，内三关以东地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原九州，龙安城深处中原腹地，其间少说还隔着千万里河山。 一大堆的关口让红夜听晕了：“这么说……阿爹阿妈不去龙安城？那是准备去哪？” 顾老伯指指商队里的幡旗：“看，上面写的什么？西凉道！阿爹阿妈的家就在那里，凉州州府·西凉城。” 西凉……红夜满目茫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要……不是龙安城就好。 ******** 交付通关文碟，经过玉门关即进入凉州界。这日午休打尖时，龙芊芊四处闲逛，无意中从阿宝和几个伙计的私下闲聊才猛然听说小石头是女孩，真正的名字叫玉儿。 “你们说什么？她是女的？” 背后传来的嗓门将阿宝等人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大小姐才傻了眼。 阿宝连连摆手：“没……没……没有，我们说着玩呢，是说他……看着像女孩。” 龙芊芊杠上了：“胡扯！你们刚刚才不是这么说的。美人长美人短的，还说等不及想早点再看到她擦净脸、变回女儿装的样子！” 大小姐闹起来，一通大嗓门，商队立刻人尽皆知。顾家老夫妻被弄得尴尬万分，龙芊芊却似铁了心，非要小石头立刻变回玉儿。 “顾家婶子，不是我说你，小心谨慎也未免太过了吧？奉龙镖局的金字招牌摆在这儿，还怕有哪个坏人敢吃了她？女孩怎么了？就出不得门？见不得人？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 大小姐不依不饶，软磨硬泡，龙四爷都被缠得没办法，干脆劝老夫妻：“算了，反正已进了凉州界，不必再担心什么事端。变回女装也无不可，毕竟，总不好回了西凉城，你们还说这是儿子吧？” 顾大娘借口推辞：“龙四爷看你说的，半路捡来的闺女，我这里又没有女孩子家的合适衣裙，总不好让孩子穿我一个老婆子的破衣服吧？本是想着回了家再好好打扮，这可不是难为我？” 龙大小姐立刻说：“没关系，有我的呀，我可以借她穿。” 顾大娘吓得连连摆手：“哎哟，那怎么行？大小姐的衣服非绸即缎，哪是我们这些小户穿得起？弄脏了，刮破了，赔不起啊。” 龙芊芊笑嘻嘻说：“没关系，就当是我送她一套。赶快赶快，别废话了。” 美少女纯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再坚持，另一边呢，每天涂抹锅底灰也实在让红夜很不舒服，心里也是希望及早换回来的。于是，抗议无效，夜晚落宿顾大娘硬着头皮，也只好帮闺女洗澡更衣，重新变回女儿貌。 穿起大小姐的精致裘皮袍，腰系宽皮带，脚蹬金丝靴。洗净面容，乌黑油亮的头发也终于能披散下来，梳成大辫子。虽无胭脂粉黛，珠钗首饰，少女素容亮相已是顷刻惊艳全场。 啪嗒一声，下巴落地，龙芊芊彻底看傻了。天呐，这…… 落宿的客栈里响彻一片吸气声，人们直到此时才明白，老夫妻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功夫小心掩藏。美！太美了！站在一起，龙大小姐都立刻没法看。人比人，气死人。只怕今后‘西凉第一美人’的称号都要毫无悬念的从此易主。 龙四爷、格尔勒，还有玉卿侯的大掌柜聂元山，一路上不曾对这孩子多看一眼的领头人全都瞠目。等终于反应过来，龙四爷第一个惊呼感叹：“顾管事啊，你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个闺女？” 顾老伯挠头呵呵笑，虽嘴上说着为难，到这一刻还是打心眼里骄傲。 顾大娘搂着闺女一脸宠腻：“那是啊，可怜老夫老妻半辈子没儿女，老天爷一开眼呀，送来的当然一定是最好的。” 大掌柜聂元山哈哈笑说：“顾家娘子，别美，你看着吧，等你们回了西凉城，要是求亲说媒的不立刻挤破门槛，我宁愿输你一年的薪酬银子。” 等红夜弄明白什么叫求亲说媒，立刻摇头：“我不要嫁人，就守着阿爹阿妈。” 老夫妻听得咯咯笑，插科打诨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 美少女露真容，一下子成了商队里的香饽饽。镖师、伙计、马夫……是男人都想方设法套近乎，就连聂掌柜都开始打听起少女的生辰八字，想给自家儿子说亲。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红夜不知所措，而原本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实在有点不是滋味。美人碰上更美的人，难免心里堵得慌。好在龙芊芊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因为这个就一下子容不下人。只是有点不平衡，揪着红夜拼命打听起来。 “喂，透露一下，你是怎么保养的？关外阳光那么毒，我打记事起，花在脸上的功夫就是每天最多的，可也没能养出这么嫩的皮肤，有什么秘诀？” 红夜被问住了：“什么叫保养？” “就是护肤擦油啊，西凉‘不老仙’店里的香膏是最好的，我用了好多年了，可这趟出远门也还是难保周全。” 红夜更茫然：“往身上抹油？听着都很不舒服。” 龙芊芊更加惊奇，是，别的不论，仅从于阗走过来这两个多月，高海拔，日照吹寒风，她每日仔细维护丝毫不敢怠慢，尚且要留下远途奔波的痕迹，可是反观这个玉儿，至少这两个多月她肯定是啥也没用的，非但没有，更整日涂抹锅底灰。锅底灰有多伤皮肤啊，怎么就偏偏能白嫩得这般不像话？莫非……这便是传说里的天生丽质？ ******** 进凉州，连过外三关，这日一条冰封大河横亘眼前。遥望河对岸，可见一座城池矗立在地平线。 老夫妻告诉红夜，这是西凉河，过河十里遥遥可见的城池，便是凉州州府·西凉城了。 “中原西出玉门关，西域通关进中原，西凉城正是河西走廊上最重要的枢纽。贸易往来发达，除了玉石，还有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不一而足，世世代代繁衍生息，西凉城早已是关外第一大商贸重镇。” 听老夫妻描述家乡，红夜心生向往：“阿爹阿妈的家，就在这里吗？” 顾大娘笑说：“从今以后，也是玉儿的家。” 寒冬腊月，河面冰封，商队从冰面上直接过了河。沿河住民虽在此时歇了摆渡生意，但看到商队还是凑过来闲聊，于是，人们第一次听说了从关内传来的奇闻。 “龙四爷，你们听说了吗？九月天的时候，在秦州渭河，有神龙现世啦！” 龙四爷听得惊奇：“瞎说呢吧，哪可能有这种事？” 沿河住民一再肯定：“没错的，不信去关内打听打听，整个渭城的人都看见啦。” 一路走向西凉城，所遇之人添油加醋，皆争相说起洪水之夜，神龙摆尾。这般不可思议的话题，立刻让商队沸腾起来。所有人中只有红夜格外沉默，难掩满目哀伤，看到龙芊芊开口说：“大小姐，你的镜子借我看看好吗？” 手举铜镜，红夜摸向脖颈咽喉。就在这里，咽喉正中央，皮肤上留下一颗朱砂红痣。米粒大小，鲜红欲滴。她在变回女儿装时，才借千金小姐的镜子第一次看到。而从看到时，一颗心就疼到今天。一颗红痣，成了她错过回家路的证明，看着、摸着，难过得想哭。 “玉儿，怎么了？” 顾大娘注意到她的悲伤，红夜回过神，摇头说：“没事的阿妈，我没事。” ******** 腊月二十三，商队终于赶在大年之前回到西凉。 西凉城是标准的州府格局，官衙行政枢纽坐北朝南，官宦人家、富商大户多集中在城北，作为商贸重镇，也只是南城的市集买卖街规模更大，更热闹繁华而已。 回到位于南城的成记玉器行，那个传闻里不成器的成家少爷闻讯冲出门。 “顾伯，你们可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这趟收成能还帐了吗？” 他谁也不看，都没数数同行的伙计有没有少了人，是不是都全身全影的回来了，一跑出来就直奔大箩筐。 红夜打量这个成少爷，大概20岁出头，小眯眼、扁鼻子，皮肤是西部人标准的粗糙黝黑。此刻冲出来，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乱七八糟，似乎是很长时间无人替他打理，身上都泛着股酸酸臭臭的味道。 看见他，顾大娘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哼着鼻子说：“东家好歹先让我们进屋去，歇口气、喝口水，再卸货谈收成也不迟呀。” 顾老伯一再保证还债没问题，成少爷松一口气才反应过来：“啊，对对，先进屋……这一路……呀！” ‘一路辛苦了’还没说完，一转眼看到顾大娘身边的美少女，他立刻两眼发直啥也不会说了。揉揉眼睛，扇两个耳光，确定自己醒着呢，没做梦，一下子跳起三尺高。 “哎哟，顾婶子，这姑娘是谁呀？” 太过癫狂的成少爷，吓得红夜直往阿妈身后躲。顾大娘一边护着一边没好气的说：“我们老两口在半路捡的丫头，已认了亲，作闺女。东家收点嗓门，当心吓到孩子。” 成少爷乐颠了，手舞足蹈美上天：“认亲了？好啊，今后就是一家人。姑娘叫什么名？今年多大了？” 红夜实在讨厌他身上的酸臭，躲在阿妈身后不吭声。只有顾大娘代为回应：“路上起了名，叫玉儿，17岁了。” 成少爷越听越美：“17岁啦，哎呀，那可该嫁人了。对对对，不如我们亲上加亲……” 顾老伯连忙打断他：“东家，刚回来，还是商行的正事要紧。快跟我来，有话和你说。” 不由分说拽走不成器的少爷，这边有伙计忙碌卸车，顾大娘则带着闺女往后院去。一趟昆仑走半年，如今回来，前院门脸店铺好歹还有留守的伙计打扫维持，到了居家后院就真是没法看了。屋里屋外，所有东西都盖着厚厚尘土，房檐下蛛网乱结，炕是凉的、灶是冷的。顾大娘越看越生气，是啊，欠一屁股债，丫头下人，不必要的人手一早遣散光了。这个不成器的少爷，怎么就不能自己动一动？真不知道他这大半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回到家却没有落脚的地方。任凭顾大娘一肚子火，也只能先收拾屋子上下大扫除。也就是仗着老夫妻人缘好，不等招呼，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小媳妇、俏闺女都呼啦啦上了门。说说笑笑，帮着一起忙活不在话下。 打商队一进城，十里八街就传开了，说顾家老两口带回个神仙似的干女儿，人传人、口传口，形容得那个美呀，就算为这个，大家伙也是忙不迭赶快登门来一睹为快。 “哎呦，顾婶子，这就是你那干闺女？瞧这细嫩水灵的，真真要把关内正经生在水乡的姑娘都比下去。” 一大群七姑八婆拉住红夜不撒手。瞧瞧，这手细滑的，倒像从没干过粗活的千金小姐。多大啦？从前家是哪里呀？有没有婚配呀？唧唧喳喳，七嘴八舌问起来没个完，顾大娘淬口笑骂：“行了，你们是来帮忙还是审案的？赶快，不干活不让看啊。” 一大群人齐动手，扫院子、擦门窗，上上下下一通忙活，一时短缺的东西也有各家热心帮衬。送了炭、点了火盆；劈了柴，烧了热炕；到晚餐时分，后院子里已重新燃起浓郁的生活气息，厨房灶堂饭菜飘香。 ******** 忙乱一天，大概收拾出家样。等吃过晚饭，顾大娘又开始忙着一锅一锅烧起热水。 “玉儿，这一天可累坏了，等会儿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才能睡得香甜。” 红夜不觉得累，抢过活计笑说：“阿妈，我来吧，等下热水你用，我用冷水就行。” 顾大娘听得瞪眼：“疯丫头，寒冬腊月用冷水？找生病还是找死呢？” 红夜呵呵笑：“阿妈忘了，我不怕冷。” 顾大娘还是连声摇头：“不行，让人看见不得骂我虐待闺女呀。好孩子，听我的，洗热水澡才舒服。赶快进屋去吧，隔壁巧家媳妇拿来的换洗衣袍在炕沿厨子里，你准备准备，最后一锅水说话就好了。” 先伺候当家男人洗好安睡，再伺候闺女舒舒服服的泡澡。红夜虽心里过意不去，但泡在热水里，有阿妈帮着搓背洗头，那种感觉真是太舒服了。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忍不住心神荡漾，家，应该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