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顾源，字流之，号长亭，出身鲁南顾家。顾家祖上亦是簪缨世家，太祖开国，顾家便有叔侄三人在朝为官，其中最高者官至宰辅。至如今，顾家朝中虽无实权之人，然门人弟子却是不少。

    顾源与林海父亲乃是至交，后林海拜入他的门下，顾源也一直颇为照顾。至林海入仕后，顾源也曾多次提点。对这个恩师，林海是敬仰推崇有加的。

    离着顾府大门尚有一段距离，林海便携着林珩下了车，父子二人步行来至门前。此时早有顾府老管家带人迎了出来。

    因林海先前在京里求学为官时候往这里来的不少，便是后来外任，但凡回京也都是要来顾府拜候一番的，老管家赵四早就对他熟悉的很了。

    “林大人，老爷已经候了多时了。”赵四行礼道。

    林海忙伸手扶了一下，只肯受了半礼。赵四与顾源年纪相仿，如今都是六十开外的人了，是顾家的家生子，从小儿跟在顾源身边儿，对顾家很是忠心。林海乃是顾源学生，自然不会对这个老人如一般家仆看待。

    “赵管家，你精神还好？怎么还劳动你出来了？”林海含笑问道。

    赵四为人性子爽利，年纪虽大亦是如此，听林海说了，哈哈一笑，不说声若洪钟，比之林珩平时听见的是大多了。

    “原本老爷体恤，已经不叫我当差了。如今后边街上也有个小宅子，只在家里吃吃喝喝。听说林大人今儿过来，老奴心里高兴，这不是又来讨嫌了。”

    说着，看看林珩，“这是林大人府上的哥儿不是？”又要行礼。

    林珩忙避开了身子，林海亦是拦着：“他年纪还小呢，赵管家不必如此。”

    顾家书香传世，自是讲究规矩，赵四到底朝着林珩问了好，这才侧开身子请了林海父子进去。

    林珩跟在父亲身后，走的很是稳重，不似一般小童那般左顾右盼。赵四瞧着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

    顾家宅子在京里头说不上大，却也是多年的老宅了。两三代人不停地修缮下来，各处景致着实不错。亦有假山，亦有清池，亦有茂竹，亦有繁花。穿过了过堂，走进了二道院子，转过一道波浪形青灰色大影壁，里头便是日常待客之所。

    顾源早在厅中候着，见了林海，笑呵呵站起来。林如海忙抢上前去一揖到地，神色恭谨，“学生林海见过先生。先生安好？”

    “好，身子骨硬朗着呢。”顾源虚扶了一下，“你这又有几年没进京了。我瞅着，比先前又消瘦了。”

    说话间已经瞧见了林海身后转出一个小童，长得俊眉秀目，隐隐便有林海七八分的样子，想来是他的儿子了。

    林珩也不憷场，扑倒在地磕头便拜，口中只叫“林珩见过顾爷爷，顾爷爷好。”

    顾源不妨，倒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忙道：“好孩子，快起来。”

    看着林珩从地上爬起来，一张白嫩嫩俏生生的小脸儿上都是孺慕之色，不由得愈发欢喜。因笑问林海：“这是你的儿子？”

    “正是犬子。这次上京学生带了过来，一来不放心他在家里淘气，二来也是要他拜见先生，受些教导的意思。”

    顾源笑着让父子两个坐，林海哪里肯先落座？只等了顾源坐下，这才在下首坐了。林珩却是站在了一旁。

    师徒两个说些各自的别后情形，林珩便只默然聆听。眼睛不是看向顾先生与父亲，显出一派认真。目光扫动间，便已经看出了这顾家的不同。

    厅中布置简洁却不简单。正面两张红木嵌螺钿理石太师椅，中间一只同款双层几，林珩离得不远，那椅上雕纹精细，做工极好。两侧客位之上则是梨木花鸟纹椅。墙边的博古架上几样摆设，非金非玉，看似随意，却都或是清雅或是古朴，显出主人情趣。

    顾源知道林海成亲多年，膝下只此一子，细细打量林珩，见他非但容貌承袭了林海的，便是小小年纪的沉稳有度，也是与其父如出一辙。便向林海笑道：“我瞧着这孩子容貌气质倒都是随了你的。可曾开蒙？”

    林海对这个儿子很是有些期许，听先生如此问了，便叹道：“这孩子从小儿身子骨不大好，还未正式开蒙。原是要与他延请一位坐馆的先生，只是一时之间也不好找。倒是曾有人跟我荐过一个，只是那人原也是科举出身，也选做过一任知县的。却是因故被参劾革职。学生怕是品性有差，便没有应下了。从去岁起只跟着我认识些字罢了。”

    “你顾虑也是，既是要教导孩子，那先生的才学固然重要，人品却是首要看的。”

    又叫了林珩到跟前，温声问道：“如今都念过什么书了？”

    林珩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脆生生答了。

    顾源捋须而笑，“多才之士，才储八斗。”

    林珩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博学之德，学富五车。”

    “涉猎不精，是多学之弊。”

    “咿唔呫毕，皆读书之声。”

    二人对答之句，均是如今孩童开蒙必读之书《幼学琼林》之语。一老一小，有问有答，顾源所问不拘天文地理，典籍制度，乃至到文事科第，风俗礼仪，林珩俱都是对答如流。林如海坐在一旁听着，眼中亦是欣慰之色。

    这孩子念书很有些天分，自己先前因只这一个孩子，未免宽松了些，还怕他养成那不惜念书吃不得苦的纨绔性子，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顾源点头，“山中自有千年树。”

    林珩一怔，这话却是出自《增广贤文》，下句倒也不难对出，乃是“世上难逢百岁人。”，不过眼瞧着这位父亲的先生花白头发，慈眉善目，这话可怎么好出口？

    看了一眼林如海，见他也正笑着摇头，便抿着嘴不肯说，只笑眯眯地瞧着顾源。

    顾源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林珩的脑袋，“小子有何不敢说的？”

    又对林如海道：“这孩子不错，聪慧伶俐，又有股子冲劲儿。我瞅着日后，十有八九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先生谬赞了。”林如海忙欠身笑答。

    林珩站在顾源身后，看见父亲的目光扫过来，略带了几分得意眨眨眼，不出意料地让父亲脸色一僵，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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