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色蝴蝶夹
文慧的mama心情愉悦,透析步入正轨,病情便算是稳定下来。 文慧准备回学校,我准备回三亚,文慧说: “如果你时间充裕的话,就先送我回学校,再回三亚吧!”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嘴上却还犯浑,问她: “为什么?” 她不回话,我又问了一句,她被激红了脸,气愤愤地说: “我自己回去好了!” 我连忙道歉不迭,她总算说: “再考虑吧!” 回学校的前一天,正好赶上她们镇里赶集,文慧说: “十里八村的人都去赶集,我带你去看看,可热闹了,有很多吃的,也有很多零星的小用品。” 到了镇上,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小摊,横的竖的交织在一起,像北方人吃的大锅炖,热气腾腾的,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文慧对这样的集会似乎很感兴趣,突然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鱼跃着跳进了人群,在一家卖童装的摊前停下来,伸手去摩挲那衣服。 我笑着说: “文大小姐,这衣服您穿不了吧。” 卖衣服的女人有张滚圆的橙黄的大脸,殷勤地咧嘴笑着,整张脸像放久了霉变开花的橘子: “给你们的孩子买呀!” 我听了,禁不住想笑,但心里还很禁不住受用开心,偏着头对文慧说: “要不给孩子买一件?” 文慧转过头来“啐”了我一口,调转头走了,又在一家卖二手书的摊前停下来,翻了一会,并不买,又走开了。 这样走了十来家摊子,文慧都只看不买,又到了一家卖小饰品的摊位前,文慧蹲下身子,去翻那堆在一起的饰品,什么都有,项链,耳环,手镯,发夹——文慧的手在一个乌黑的蝴蝶发夹上停下来,又拿起来,端详了半天,又放了下去。 我忍不住说: “这个发夹你戴了一定好看,喜欢就买下来了吧,这里的东西贵不到哪去。” “不要!”她瞪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往前去了。 我不明白,明明很喜欢,为何不买,于是我替她买下来了。 一会追上她,我说: “你看!” 她说: “看什么?” 我摊开手,她看到了那个发夹。 我料不到她的脸“刷”地变了,变得像发夹一样黑,她伸出手来,重重地拍在我的手上,发夹摔在地上,她也掉头跑开了。 我追上去,她跑得很快,像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梭,一会不见了踪影。 一会出了集市,她坐在路边的一块水泥地上,屈着双膝,头埋在膝盖里,我走过去,见她的身子一阵一阵细微地颤栗着,我轻声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脸上挂着泪痕,她说: “对不起,不该朝你发无名火!” 我说: “没关系,可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她站起身来,不说话,身子往前走。 我跟上去,她说: “我想静一静,你别跟着我,你一会自己租个摩托车回去!” 我便停下了脚步,在路边蹲着,脑子突然像被抽空了一般,我实在不懂她何以突然生气、突然伤心。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我站起身来,突然身后有按喇叭的声音,又有个声音喊: “老板!” 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调转身来,见一辆摩托车停在我面前,车上师傅说: “老板,回虎山村吗?” 我看他胖胖的样子,有点像弥勒佛,想起来他是我第一次来送我和文慧回去的师傅,不禁一笑,朝他点头。 我说: “还到上次停车的地方。” 他说: “上车,收你20块。” 我上了车,想着文慧脸上的泪痕,脑袋依旧一片茫然。 车子很快上了山,突然“轰隆隆”几个雷打下来,接着下起雨来,那雨下得锐急,“叮叮咚咚”地敲着地面,我全身被浇透了,脑子也被浇醒了,我喊道: “要不停下来,找个地方躲躲雨。” 那胖师傅喊道: “这破天气,破地方,反正已经浇成落汤鸡了,还躲什么雨?”语气里充满了愤愤不平。 我便由着他,继续往前开,反正我的心比被雨水打湿了的身体还要糟。 那胖师傅还在抱怨,然而雨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听得断断续续的,如同打电话的时候碰到了信号不好的情况,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先是在抱怨这场不是时候的雨,后来又在抱怨他的家室,最后又抱怨起他自己来,他说: “人穷啊,什么都做不了,老婆出去打工不回来了!” 我忍不住大声问: “为什么不回来了!” “和有钱人跑了!”他提高了音调,似乎生怕我听不到。 大雨在我们前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帘子,那帘子是用白珠一颗一颗串成的,车子开过去,叮叮咚咚地,随着胖师傅愤懑不平的骂声,全撞碎了。 我被这场雨浇醒了,我想起那黑色的蝴蝶发夹来,那是一只廉价的并不起眼的发夹,然而我能想象它戴在文慧的头上是什么样子,那蝴蝶一定会扑扇开翅膀活起来,它点缀着文慧,文慧展开她的双手,轻轻转开身来,飞扬着裙角,她是一朵盛开的花,不,是花仙子。 我又想起文慧看到那发夹的眼神,那种喜爱又无奈的眼神,我破天荒地聪明了一回,整个人因为大彻大悟而打着抖擞。 我赶的不是时候,在她的人生里,我不是早了一秒,便是晚了一秒,这个廉价而漂亮的蝴蝶发夹,一定有人先于我将它戴在文慧的头上,戴在她的心里了。 前面的胖师傅还在抱怨他没钱的日子,他是多么地希望他是有个有钱人哦。 诚然,钱能买到很多幸福,物质上的,精神上的,甚至身体上的,然而那不代表所有的幸福,人生里总有些东西钱也无能为力的,对我来说,就比如文慧的心。 所以即使我比胖师傅有钱,有钱得多,但我并不比他幸福到哪里去,某种意义上说,我比他有着更高的哀愁,他弄丢了他的女人,至少证明他曾经拥有,而文慧于我来说,”拥有“两个字似乎还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