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居夜
无尽黑暗之中，两个人影遥遥相对。 一个身着蓝衫，满面疲倦沧桑，容貌早已不再当年弱冠模样。另一个有着惊世容颜，可惜却是男儿身，而且气质又极为冷淡，反而让人容易忽视他的美丽容貌。 少年刺在居夜额头的一记指剑，将两人的灵魂瞬间拉到了这片黑暗之中。两人其中一个本是天妖降世，另一个练就裂魂八魔秘术，灵魂远比寻常灵术师强大许多，对于眼前这幅场景倒也没有太多意外。两人沉默对峙片刻，终于还是那蓝衫中年男子先开了口，微笑道： “想不到你的灵魂竟比猜测的还要强大，难怪碎心对你毫无作用。” 灵魂状态下的居夜容貌也恢复了本相，不再像外表那般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年轻容貌，但那份安静的气质却是和无邪初次遇见他时别无两样。因为灵魂强大的缘故，此时的居夜也不像叶盈霜那样只是一团烟雾凝聚而成的人形，而是像虚影一般，连神情面目都看得十分清楚。 “单以灵魂的强弱来衡量，你的实力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王境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居夜有意无意地仰头望了一眼无邪身后的黑暗，那片黑暗仿佛有着无穷重量一般，沉甸甸地压在那少年单薄的身躯之上。即便是那个强大得让人无法想象的少年，在那片黑暗面前也显得可怜的渺小。 自己的秘密被居夜一眼看穿，无邪神色越发冷冽。从前就算有人能够闯进他的魂界，亲眼见到他最大的秘密，但最后都逃不过灵魂消散的命运。但眼前这个人却是个例外。无邪肯定之前自己那一指已经击中了对方的灵魂，但不知为何对方竟然没有像以往的敌人一样魂消身死，反而变成了眼前两人在魂界对峙的状况。 “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中了你那一指却还没有死？” 因为彼此都是在灵魂状态下，而且居夜的灵魂亦是十分强大，竟能够隐隐感应到无邪此时的想法。不过这也只是在无邪一时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在察觉居夜有意窥视自己的想法之后，无邪便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收敛起来，同时伸出万千细微意念反过来探查居夜的灵魂。出乎他预料的是，对居夜的探查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居夜根本就没有阻拦的意思。 “呵，这二十年来我从未被人理解，就连师尊亦对我有诸多误会。不想到头来，竟然是在如此情形下遇到你。莫非天意如此？啊哈哈……” 居夜倒是十分坦然，竟完全放开自己的心神任由无邪查看，这便相当于将自己生平所有经历、心中所思所想都彻彻底底地向无邪坦白了。手持八魔剑之时的居夜性情癫狂，行事异于常人，化为灵魂本相之后也带上了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至少在这种情形下，一般人绝不会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完全坦露给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敌人。 收回万千意念的无邪神情有些迷茫，他探查居夜灵魂的目的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或许还存着解开居夜中了自己那一指而不死之谜的心思。最后，他想要的答案是找到了，然而因为居夜毫无隐瞒的坦诚，无邪在瞬息之间便将居夜一生经历走马观灯般查看了一遍。 幼年时被守心剑尊领进归剑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无忧岁月，亦师亦友的师兄。修炼，切磋，被人誉为宗门数百年来的绝世天才。再后来师尊闭关之前的嘱托，然而他却选择了与心爱的女人成亲隐居，将宗门之主的位置让给了师兄。再后来，就是他那师兄诱骗他的妻子联合陷害于他，致使他不但被逐出师门，更是因此走火入魔险些丧命。在万般绝望之际，他自悟出裂魂八魔之术，杀回归剑宗。那一战，归剑宗灭，除了那个女人之外的所有人尽数死在他的剑下。然而那个女人也因为最后的醒悟，舍身为他挡下万剑而亡。 在那之后，居夜便成了八魔剑。其间不断有灵术师追寻而来，或为了当年归剑宗的灭宗惨案，或为了裂魂八魔之密，亦或是为了借斩妖除魔扬名中洲。在不断厮杀中，掌控八魔剑的八个分魂越发强大，而居夜却渐渐迷失在无尽痛苦和悔恨之中难以自拔。 无邪灵魂远超居夜，心境又纯净无暇，在短短瞬息之间亲身经历了那一段让居夜执念发狂的爱恨情仇，本心却并未受任何影响。但在居夜身上，无邪却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曾经出现过的某些熟悉的东西。那些强烈到足以让一个人的灵魂生生撕裂，还能支撑着他甘愿忍受这无穷无尽的灵魂分裂之苦也要苟延残喘生存下去的感情，不是爱和希望，偏偏充满着悲伤、愤怒、痛苦、绝望、疯狂。那样的强烈的负面情绪甚至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改变，可以转化为杀人无形的魂术。也可以将一个失去挚爱伙伴的小男孩转化为灭世天妖。 在白死去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天妖之魂，提前觉醒化为绝世大天妖。在那个时候，他感受到的那些情绪和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之时的居夜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和居夜不同的是，那时候刚刚出生的小白拯救了他。然而，居夜却没能得到拯救。 若是换作自己处于居夜那般处境，自己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八魔剑？ “咦……你竟然还是不受影响……” 无邪的探查转瞬即逝，居夜纵然可以感觉得到但想要阻止也是万万来不及的。但让居夜惊讶的不是无邪的灵魂一如他想象中的强大，而是无邪在触碰到他灵魂深处那些早已转化为分魂的负面情绪之后，竟然还能够保持本心不受影响，其灵魂亦未曾沾染上一丝半点。 之前无邪毫发无伤挡下碎心一剑也不足以让居夜如此吃惊，因为无邪的灵魂本就远比居夜强大；但无邪在亲身经历了自己的一生，以灵魂直接感受到那些让他崩溃发狂的强烈感情之后，甚至连短暂的情绪波动都不曾出现，这就让他有些不解了。 “即便是灵魂再强大的存在，只要还存有一份人性，就必然会有喜怒哀乐。你有珍视之人，既不是无情无义的怪物，却又分明不受那些情绪的影响，莫非……你已经历过？” 居夜自修炼了裂魂八魔之后，对于灵魂的理解远超其他灵术师，沉思之后很快得出了自己的推测。听到这句话，无邪眼中的茫然之色一闪即逝，眼神又重新变得冷冽起来。 “没错。” 这是自无邪与居夜动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本来以他的性子是不愿意与一个敌人浪费口舌的，但居夜的与众不同让他难得地破了一次例。 “哈哈，果然有趣！” 无邪开口之后，神色虽然变得更加冷漠，但居夜却感觉到对方的杀意似乎比之前弱了许多。想来也是，对方那般超然的存在，既然愿意开口与他说话，自然不会是想着在杀死他之前跟他聊上几句。看起来那个神秘少年对自己似乎也起了一点兴趣。 “既然如此，或许你可以帮我解开我心中一直以来的执念也说不定……” “没兴趣。” 少年开口之后，居夜才发觉与对方交流有多艰难。虽然因为有着相同之处的关系，两人暂时放下了敌意可以勉强交流一番，但那少年却始终一副冷淡模样，着实让人无法沟通。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 “你既可以杀我一次，也可以再杀我七次。只是刚才你的杀意已散，分明不会再动手，那必然是有些缘故的。不如说出来，看看你我能不能做个交易，如何？” “……” 居夜的不懈努力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打动无邪，最后始终保持沉默不再开口的少年选择离开魂界回归本体，两人在魂界之中的这场短暂交流也就此终止。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两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无邪收回刺在居夜额前的手指，居夜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事实上，在旁人眼中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似乎居夜刚说完那句话，无邪便停下了动作，倒好像两人本就认识，只是刚刚才认出彼此一般。 “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居夜浑然不记得之前在魂界之时无邪对他的不理不睬，依旧微笑道。 “你知道的，我还有一剑，虽然还未领悟完全……” 无邪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但居夜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有多强，完全可以在我出剑之前将我杀死。但你不会那样做。只要我不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你就不会冒着巨大危险来杀我。我说的没错吧？” 无邪不语，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居夜这些年来看透沧桑，对于人性的理解远不是无邪能够相比的。更何况眼前这个神秘少年比起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肮脏贪婪的虚伪之徒，简直算是白纸一张，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想要猜到对方的想法其实并不费力。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定下一个约定好了。” 居夜想得明白，并未想要通过那个秘密要挟对方获得什么好处。因为那少年的隐藏实力实力远在他之上，杀他不费吹灰之力，而且自己别无所求，所求的只有那一个答案而已。 “有朝一日，等我相通之后，你帮我一个忙。在那之前，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这个忙对于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何？” 无邪凝视对方那双平静中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片刻，最后冷冷说了个“好”字。 “哈哈，那就后会有期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要挟成功之后的居夜很识趣地告辞了，再不走人他就怕那少年忽然翻脸不认帐了。他知道自己入魔之后的性子有多善变，自然不会把那少年当成什么好说话的良善之辈。 说完之后，那蓝衫背剑的削瘦身影便洒然离去。与无邪第一次见他之时相比，虽是折了一条手臂散了一个分魂，但或许是因为与无邪之间的约定的缘故，居夜精神却比之前祥和许多，就连离去的背影看起来都带上了几分洒脱，颇有些不羁浪子的潇洒味道。 “斩却凡心亦难忘，一剑只为情痴狂……” 风声中隐约回响着，渐行渐远的沧桑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