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结
夜下。 苍茫冰湖恢复平静。 这片并不属于人类的冷酷湖面再度活跃着各种冰相妖兽的身影。人类灵术师们一番大战之后，残留在冰面湖底的残躯便成了这些妖兽的美味佳肴。自古人类猎杀妖兽，妖兽捕食人类，构成了一个解不开的循环。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赤足麻衣的独臂老者孤身一人行走在着看似沉寂实则暗流涌动的冰湖上，追寻着那个让他终生不得安宁的梦魇。但这一次，他却在这途中遇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人。 一个刚刚失去了夫君又被众人抛弃、失魂落魄如行尸走rou般的女子。 老人原以为之前她已独自离开，却不想她只是在附近徘徊，或许是刚好看到那人离开，便又跟了上来。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跟在那个人身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又是何苦？” 老人面目慈悲，苍老眼眸中满含苦涩，女子看着他，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我夫君死了，被他杀了……但他又救了我……我不知道……” 事情经过，老人暗中看得分明，对于眼前女子的矛盾复杂心思也猜到了一二。甚至当时居夜为何会对女子手下留情，他也能大致猜到其中缘故。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老人也更加无法确定，那一丝不忍对于眼前的女子究竟是福是祸。 “罢了。既然你已无处可去，不如就与老夫一道吧……” “……” 女子看着老人继续坚定向前的寂寥背影，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同样一片夜色下。 “小青不见了，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它会回来的。” “嗯！这里还有吃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小白，你要不要？” “嗷！嗷嗷！” “喔！还有好多衣服！陆起那家伙实在太过分了！不过都便宜我们了，嘻嘻……” “……” “你试一下嘛？你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与守心剑尊分别之后，无邪叶盈霜两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经过这一天诸多遭遇，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两人便停下来准备过夜。这时候叶盈霜发现了已经逃走的陆起留在湖面上的那辆豪华大车，于是兴冲冲地带着无邪跑过来扫荡一番。 要不是因为陆起的缘故，两人也不会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所以叶盈霜干起坏事来也是心安理得。陆起出身高贵平日里极尽奢华，就算是千里迢迢跑到北地来，也不肯委屈自己半分。这大车不仅是交通工具，更是他的移动住所，所以布置得亦是十分舒适豪华。叶盈霜里里外外搜了一通，发现车上藏着不少美食美酒，还有不少男女衣物。这些东西就算是在中洲也是专门供那些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小姐们享用的珍贵宝贝，陆起不远千里带到这里来本是为自己准备的，不想最后便宜了叶盈霜和无邪两人。 叶盈霜看不上陆起为自己的宠姬准备的衣物，却是为无邪找来了一整套衣物，他和陆起身材差不多，穿起来倒也颇为合身。以往打扮普通又喜欢蒙面不以真面目世人的冷漠少年，在换了一身贵公子华服之后别有一番不同风采，较之那些翩翩公子还要胜出几分。 只可惜无邪很快又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脸蒙起来，让满眼冒星星的叶盈霜遗憾不已。 若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是陆起的豪华大车虽然留下来了，但拉车的那两头青兕却在之前的混战中被居夜的无形剑意所杀，这让打算将整辆大车拖走的叶盈霜颇为失望。 好在自家的小青似乎一早就跑掉了，无邪说它会回来，叶盈霜便相信了不再担心它。 虽然没办法将车子带走，但这并不妨碍两人在车上休息一夜。比起以往什么冰洞雪窝，叶盈霜已经好久没有在如此温暖舒适的地方睡过觉了。更别提陆起还很贴心地为他们留下了一大堆美味食物，叶盈霜终于可以吃上除了烤rou之外的食物了。 车内非常宽敞，布置了铺上厚厚毛毯可容坐卧的矮榻，矮榻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专门用火相灵核点燃的经久不息的火炉。忙碌了半天，将有用的东西搜刮一空，再将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丢出车外，叶盈霜和无邪才终于得以坐下来，拿出食物在炉上加热准备吃晚饭。小白趴在无邪腿边，吧嗒吧嗒地吃着陆起珍藏的美食。反正他们也带不走多少食物，剩下的都是要白白留下的，倒不如让小白吃掉算了。若是陆起知道了他那些最钟爱的珍稀美味都被小白狼吃掉了，估计要伤心得哭出来了吧？ 等待食物煮熟的功夫不长不短，叶盈霜也是在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忽然的沉默。其实早在无邪召唤出流霜冷焰为她抵挡碎心剑的时候，叶盈霜心里就有了心事。只是后来和守心剑尊的分别，接着是忙着收拾晚上休息的地方，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让人烦恼的情绪。甚至在更早之前，当无邪第一次进入她的魂界之时，那些心事便不可避免地在她心中沉淀了下来。 无邪也感觉到了她的心事，他很清楚自己在叶盈霜面前召唤出流霜冷焰会带来某些不可预料的后果。只是他向来不会主动开口，所以两人只好在这种略微尴尬的气氛中吃完了晚饭。 沉闷的晚餐，整片湖面上仅剩的两个人，散发着朦胧温暖气息的马车如冰湖上的一座孤岛。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各自裹着毛毯躺在矮榻两边，中间隔着小桌。小白早早就犯了困，蜷缩在无邪脚边睡着了，无邪将自己的毯子盖到它身上的时候，熟睡中的小白狼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叶盈霜熄灭了灵核点燃的炉火，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的沉寂。 车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和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的妖兽嚎叫，深沉夜色下苍白的冰湖。 “喂，小狼……你睡了吗？” “没。” 黑暗中忽然响起预料中的话语，或许正是黑暗的掩护给人更多的勇气。 “我……” “……” 女子欲言又止，少年也没有出声询问催促，只是静静地睁着眼睛等待对方开口。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那件事。因为……” “嗯。” 少年简短直接的回答让女子有些意外，而后才明白过来，其实对方早就知道了，只是自己还傻乎乎地自欺欺人，不愿意再次提起那个曾经纠缠了她十几年来的梦魇罢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 无邪虽然有着看穿灵魂的能力，却始终无法真正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说起安慰人这种事，更不是他所擅长。白教会他如何坚强勇敢地在这个残酷的世间生存下去，却不曾教会他如何与人类相处。那个女人留给他温柔善良的天性，却不曾教导他如何表达出来。 无邪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处理眼前的事。 “她没有怪你。她很开心……因为你可以保护自己，不会像她一样受到伤害。” 无邪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或许旁人听了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叶盈霜肯定能够明白。在第一次进入叶盈霜魂界的时候，无邪就已经看到了对方灵魂最深处的流霜冷焰，和那个秘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像对其他灵术师一样，将叶盈霜的灵魂摧毁吸收。 然而那个秘密对于叶盈霜却是纠缠不去的噩梦。 在那个噩梦中，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叶盈霜流着泪孤独地站在熊熊燃烧的冰蓝火焰之中，那突然爆发的狂暴冰焰蔓延了整座城池，杀死了城中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她的父母。 叶盈霜一直因为母亲的死而深深自责，虽然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她仍然为没有救下母亲而内疚，甚至对自己的力量感到痛恨恐惧，从此不再使用那不详的火焰。 “你不需要这样……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 “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看着你的眼神……我也能理解那种感情……” 曾经有一个女人也这样看着刚刚出生的他，无邪还记得她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那个女人明知道自己的出生将会给她带来死亡，但至始至终也都没有后悔过。 “只有你活得好好的，她的灵魂才会安息吧。” 听着无邪笨拙的话语，叶盈霜鼻子一酸，眼泪早已抑制不住流了下来。黑暗中她越过两人间短短的距离，一下扑在无邪的胸口上，紧紧抱住了他。将淌着泪的脸庞埋在那坚定可靠的胸膛上，她始终紧咬嘴唇不肯哭出声，但不断抽动的肩头和胸口渐渐洇湿的衣服却无法掩饰。感受着胸口沉甸甸的重量，无邪不知不觉地伸手搂住了女子的肩膀，尽管动作陌生得有些僵硬。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另外一只手放在女子头上，像平常对待小白一样轻轻地拍了几下。哭泣的女子身体一僵，随后抱着他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了。 尴尬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刻溶解消失。叶盈霜闷声哭了好久，直到发觉无邪胸前的衣物已经浸透了泪水变得又湿又冷，才停止了抽泣。她将手中贴在那一处衣物上偷偷地施放了一个小小的灵术将它烘干，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躺在对方胸口不准备离开了。 “喂，小狼……” “嗯。” “永远……永远不要丢下我。” 不然我会死的。 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相信任何男人。 在遇到你之后，我更不会爱上别人。 黑暗中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那份信任和决绝。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像那个男人对待她母亲一样对待她，叶盈霜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被对方所吸引。或许叶盈霜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答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重要。在这世间值得他守护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个都绝对不能失去！ “好。” 淡淡的声音犹如灵语，一旦出口，便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