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言弃不堪知(六)
许是那个人厌烦了公良依的咳嗽声,背转过了身去。男孩见状便恭敬地说:“孩儿告退了。”说完伸手抓住了公良依的衣领向着门外拖去。 “别再费力气了。就算你再怎样用力地折腾那药也吐不出来的。”男孩靠在雕花大门旁的石墙上,微抬着头用一种怜悯又嘲笑的目光看着她。 公良依的脸涨得通红,痛苦不堪但却没有再继续费力了——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明白他说的不用再费劲的事那便是真的不需要再费力了。无论怎么扑腾也逃不出命运的笑颜。 她开始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毒药。”他说得轻松,几乎是毫不犹豫,但是听的人却晃了晃身子,脸色从不正常的潮红瞬间变成不正常的苍白,她勉强勾了勾嘴角,“骗人的吧——哈,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们费这么大的力气救了我,怎么还会再喂我毒药呢?” “没有骗你,也没有吓唬你,那是毒药。”这一次他说得十分认真,没有了任何调笑的意味。或者说他从未如此认真过也不为过。那样的神色出现在男孩的脸上,就好像他一瞬间长大,成为了一个正在谈论生死的大人,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女孩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否定这个事实了。她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定格在了眼里噙着泪光却偏要高昂着头颅看着他,学他一贯的似笑非笑,“知道是毒药你也吃?是笨蛋吗?” 男孩似乎有点诧异,对于她没有大吵大闹这件事——他挑了挑眉,凑近了她的耳边,用仅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给我吃毒药的原因和给你吃毒药的愿意一样。” 公良依不解,正要追问却见他已拿起了一只搁放在角落的油灯。火光映在那双黑色的眼眸中像是燃烧着飞蛾一样摇曳不定,“走吧,带你去熟识一下环境。顺便……见见其他人。” 男孩举着油灯带她走进了雕花石门左边的那个小型的石拱门。 石拱门内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宽阔的空间,而是弯弯曲曲的甬道。并不复杂但却阴森——照明的只有她身前人手中的油灯,微弱的灯光并不能驱散所有的阴暗,反而倒像是随时都会被吞噬掉! 甬道内十分安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什么也听不到,甚至连两人的脚步声都是压抑着的。 公良依看着在通道内墙壁上不断摇曳着的灯影和人影,不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令人害怕的沉静:“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还以为你能坚持沉默更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感到害怕了。”带笑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嘲讽,“也不愧是公良莫渊教出来的好女儿,一点规矩也不懂。是不是你对谁都称呼为‘喂’?” “我爹娘只教过我对有名字的人尊敬地称呼名字。名字,哼!你有吗?”公良依也不甘示弱地反击,本以为对方会更加嘲弄地反驳回来,却没想到他只是赞赏地回了一句:“聪明的丫头。”——完完全全地赞赏,不带任何其他的情绪。 公良依愣住了,她本来已经想好如何接下他的“攻击”但男孩毫不吝啬的赞美却让她手足无措。她是真的无法理解面前这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乐正凇。你愿意记就记住吧。但愿你能够有足够长的时间叫这个名字。”在火光下男孩笑得意味深长。 公良依回过神来跟上他的脚步追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她还待继续问却被乐正凇一句“到了”冷冷打断。 面前是一扇矮小的木门,从表面上看除了们底有着开始腐朽的痕迹外没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 伴随着“吱嘎”的声响,乐正凇推开了一条缝,里面一片漆黑。他向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她先进去。女孩再次看向了门内,油灯所能照亮的范围实在太小,无论她怎样窥探仍旧一无所获——她明白无论她选择进去还是不进去,最后她都是要进去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痛苦与否了。 公良依犹豫着缓慢地推开了门,随着木头迟缓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的还有门内窸窸窣窣的杂响。公良依本以为是老鼠逃窜发出的声音,但随着她进入门内越深,那声音便越来越密集——那绝对不可能是动物所能发出的声音,如果是,那么只能称之为怪物了吧! 视线接触的地方依旧黑暗,乐正凇并没有进来,唯一的油灯还停留在他手上。公良依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她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门,仿佛那是她在漂浮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望向乐正凇,想要寻求一点什么,但对方只是笑着回望她,不靠近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公良依感到一阵疾风在向她靠近,然后下一秒她就被无情地掀翻在地,她突然间感到又喜又惊——喜的是她在被推到的瞬间得知屋里发出声音的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令她惊讶的是屋子里被刚才那个想要冲出去的人一带头,几乎屋里剩下的所有人都朝着门边涌来!公良依连忙双手护住头飞快地起身远离门边然后静静地贴着墙。这场sao乱来得突然却也很快被平息。 眼睛无法看清楚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往往会比平日灵敏。她能感到有人从人群中被推开倒在了她的面前——身体和地板相撞击发出的巨大声音让她不住地缩了缩脖子。sao动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并像是被什么逼迫着般开始一步步地退离门扉。随着人群的无声后退橙色的光亮开始慢慢地侵入,短短一瞬便照亮了这个寂静的空间。 烛光全集中在乐正凇一人身上,使他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乐正凇高举着烛台,好让所有人都能够看清楚他微笑的神情:“还有人想要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的吗?”他说得轻柔,却让听的人为之胆寒。 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乐正凇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不由得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很好。”然后顺着人群自动散开形成的道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那个被他扔进来的人跟前,略弯着腰俯视着他,“还想要再逃吗?” 借着暖色的光亮,公良依终于看清了那个倒在自己不远处的身影——那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公良依看他的身形也不过四五来岁,但是瘦骨嶙峋,身上只是披了一件勉强能够遮蔽身体的“破布”——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孩童! 那孩子并不作声,只是狠狠地别过了头。 乐正凇挑了挑眉,也不多说,直起身拍了拍衣摆,“就算逃出了这里,你也不过是逃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房而已——别想着再逃了,除非你想要被摔死。”他的眼角注意到了蜷缩在一旁不住打量的她,“你也一样。”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孩子突然开口,带着一种与野兽相似的情绪低吼:“你不过也只是一只走狗罢了!用得顺手尚且和我们一样,以后若用不着了呢?有什么好得意的!” 公良依看见乐正凇的脚步停下了,脸色一刹那变得阴沉。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踏着比刚才沉重的步伐,带着唯一的光亮渐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