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逃出生天
正当官军稍稍退却之时,五艘幽燕道大船已借着风势,迅速靠在渡口码头上。船舷上各放下四五条跳板,一眨眼功夫,已有无数士兵身着幽燕道红色军服,手持巨盾短剑便在河边列队。又缓缓向前推进,立在官军面前只有百来步之处,方才停下与齐对峙。 秋仪之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观察,一见这群士兵的衣着兵器,便知道这是幽燕军中闻名天下的主力步兵——“当矢营”,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探头探脑地站起身子,躲藏在当矢营身后。他又踮起脚尖向四周张望,见方才趴在地上的诸人也都已经直立起身,除了浑身山下都沾满污泥,显得有些狼狈之外,并没发现有什么人受伤,终于算是咽下了这颗含在嘴里的定心丸。 众人九死一生从京城洛阳之中逃离出来,又几乎齐齐殒命在这黄河岸边,可偏偏天无绝人之路,幽燕道的援军及时赶到,将他们从悬崖旁边救回,无不额手相庆。 又见大船之上,快步走下一员小将,急匆匆走到郑荣身边,一把将他搀扶住,口中带着哭腔说道:“孩儿来迟一步,让父王受惊,真是不孝之至!不孝之至啊!父王此番进京,真是受苦了,早知如此,孩儿宁可以身替之……” 秋仪之见此人正是郑荣三个儿子之中同自己最要好的第三子郑淼,便也赶忙迎上前去,也不多寒暄,只打断他的话说道:“眼下还不是谢罪的时候,还不赶紧护送义父、师傅及其他诸位上船!” 郑淼听了秋仪之的话,终于压抑住这份由悲痛、愤怒、庆幸融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定了定神,说道:“事不宜迟,还请父王先行登船,此处孩儿自会应付!” 郑荣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郑淼的肩膀,口道:“好!好!”话未说完,便已瘫软下去。 郑淼见了一惊,连忙挥手招呼过几人,吩咐先抬郑荣上船,余下诸人再紧跟着上船回家。 一路从京城洛阳逃来此处的这一行人,倒也不是心怀怯懦,实在是疲乏不堪,就等着郑淼下令回撤,齐声答应一声,便簇拥着郑荣登上战船。不到一碗茶功夫,黄河岸边滞留的一百余人便都已经撤至战船之上,心里却都还不放心,趴在栏杆上观察岸边动向。 只有秋仪之、钟离匡两人没有随众人一道上船,而是鼓起最后一点精神,站在郑淼两侧,只听钟离匡说道:“对面的戴鸾翔不可小觑,你还需谨慎应付,只要将此处这群当矢营的兵士安然撤回幽燕,便是大功一件了!” 钟离匡此言,正说到秋仪之心里。他方才见戴鸾翔所掌的禁军进退之间颇有章法,即便突然遭受袭击,也能有序后撤,不给对方任何一点乘乱取胜的机会,实在是不愧“海内名将”的声名。 郑淼也见对面官军军容威武、旌旗鲜明,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于是手中令旗向上一举、又向身后几艘战船方向一指,当矢营便举着盾牌,缓缓有序地向身后倒退而去。 对面的戴鸾翔虽有意指挥手下禁军上前擒拿,但见幽燕军队阵容齐整、进退有度,除了暗自不住赞叹幽燕军队果真不负“天下强军”之名外,便只好约束手下不可轻敌冒进,以免灭顶之灾。 戴鸾翔虽还能指挥若定,他身边那个监军太监却早已沉不住气,龇牙咧嘴地嚷道:“戴元帅,幽燕王爷马上就要跑回去了,还不赶紧下令捉拿啊!” 戴鸾翔对这太监倒也客气,解释道:“公公,你看对面的便是幽燕王麾下有名的‘当矢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我等兼程而来,兵士身上都未着重甲,若是与他正面交锋,便与自杀无异。你再看黄河上那几艘战船,上面的弩手都已向我这边瞄准。即便我等能靠人多势众,杀败当矢营,到时候对方万箭齐发,也必是玉石俱焚啊!” 那太监却满不在乎,道:“杂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知道误了皇上的圣旨,不是小事。至于这些苦当兵的死几个算得了什么?” 戴鸾翔还未答话,他身边几员副将却已都被这几句话激怒,刹那间十几只眼睛,放出愤怒的眼神盯着那太监。 那太监被众人看得浑身难受,脸上的肌rou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捏着嗓子骂道:“怎么了?你们瞅着杂家作甚?告诉你们,杂家是奉旨的钦差,违了杂家的命令,便是造反!” 话音未落,方才那几员偏将却丝毫没有胆怯,依旧直盯盯瞪着这白胖太监。 戴鸾翔眼见这太监犯了众怒,忙打个圆场道:“有道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战场之上兵凶战危,形势随时都有变化,自然有打得赢的仗、也有打不赢的。当今皇上英睿,想必也能体谅我等的难处。若是要怪,便只能怪戴某出发时候仓促了些,没有携带重甲弓弩,这才让王爷安然渡河而去。” 那太监听了一愣,心里却明白:几日前戴鸾翔接旨追击郑荣之时,原本是打算带好辎重装备再出发的,却拗不过自己这个监军太监的不断催促,这才匆忙领军出击,因此这放虎归山的罪名说到底还得自己顶上。 想到这里,这太监终于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幽燕军队趁此机会,全部登上战船,船上河工听得一声号令,便撑开战船,迎风掉头,使出逆水行舟的本领,在宽阔的黄河之上不断划着曲线,向幽燕道而去。 秋仪之站在郑淼身边,见远处的安河镇逐渐被地平线吞没,长舒一口气,似乎要将这半个月来全部的疲惫、苦闷、愤慨、忧郁全部吐尽在这黄河之上,口中却道:“三哥,你看着这戴鸾翔元帅知进知退,指挥得滴水不漏,我等今后恐怕与其必有一战,便不知如何应敌。” 郑淼也极目远眺后方,说道:“兄弟此番辛苦了,能够将我父王从龙潭虎xue之中救出,为我等兄弟尽孝,真可算是我等的恩人了!来来来,先请受我一拜!”说罢,双膝一软,便叩拜下去。 秋仪之见了一惊,连忙俯下身子,一把将郑淼搀扶起来,说道:“三哥何须如此?义父带我恩重如山,若是有难,小弟定当舍身救之,此为人子本分,可当不起这一拜啊!” 郑淼还想夸赞几句,却听身后出来女子声音:“三殿下就只谢秋仪之这一人吗?” 郑淼连忙回头,见渤海来的忆然郡主身着一身戎装,双手叉腰、撅着嘴巴站在自己身后,便莞尔一笑,朝忆然一拱手道:“好郡主!你这话说得没错,那就先受在下一揖吧!”他同忆然年龄相近,幼时也常在一同玩耍,与忆然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忆然却似乎不领情,说道:“我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跟着到处瞎跑罢了。你果真要谢,还是先去谢谢天尊教的温圣女吧!”说罢,转身便走了。 郑淼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还是想不透忆然这话中含义,问秋仪之道:“忆然郡主这话什么意思?此事又同天尊教有什么关系?” 秋仪之叹口气道:“三哥无须理会她,郡主发脾气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至于天尊教之事,回到广阳小弟自会向三哥解释。”说着,话锋一转,“义父在刑部大牢之内遭了暗算,又颠簸了一路,身体虚弱,小弟心中不安,我二人还是先请安探视去吧!” 郑淼觉得秋仪之说得有理,点点头,便领秋仪之来到甲板上一座木屋之前,冲着房门高声禀道:“孩儿郑淼、秋仪之来为父王请安了!” “你们都进来吧!”房间里传出的却是钟离匡的声音。 郑淼赶忙推门入内,见郑荣躺在床上已昏睡过去,钟离匡则坐在一侧为其搭脉,便轻手轻脚走到两人身边,问道:“师傅,我父王身体如何?” 钟离匡又搭了一会儿脉,将郑荣露外面的手腕重新塞在被褥下,这才抬头答道:“王爷出京之时便脉象虚弱,经过这一路波折,脉象愈加紊乱。不过王爷自幼习武,打叠得一身好筋骨,只要悉心调养,不过半月,便可恢复元气了!” 郑淼和秋仪之听了,这才稍微放心。郑淼便又对钟离匡说道:“师傅此行也受苦了,想必也已是筋疲力尽了吧!眼下我等是逆水、逆风而行,要渡过黄河,总还要一整天,还请师傅先歇息去吧。” 钟离匡点头道:“你二人有这份孝心,为师心中已是十分欣慰了。然而我等现在虽已脱离险境,但日后的事务更加繁忙,特别是幽燕道防守的军务,更是十万火急,不能有片刻迟缓。来,师傅这就给你们讲讲,你们参酌得去办吧。若是有什么纰漏,王爷怪罪下来,就算在我身上好了。” 没想到钟离匡话音未落,郑荣却苏醒过来,说道:“钟离先生请讲吧,本王就在这里躺着听。”语气有些有气无力,但口齿依旧十分清晰。 于是钟离匡点点头说道:“那学生不才,还请王爷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