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功名利禄幻梦中
温灵娇这份爱意,已是再直白不过了,秋仪之实在是无法拒绝,然而皇帝郑荣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是不能轻易辜负的。 于是他思前想后终于说道:“求,求小姐再等些日子,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两三年,待我再为圣上立下大功,一切恩情都报效了皇上,也为手下兄弟谋个出身,到时再同小姐一道隐居山林如何?” 说到这里,秋仪之已是饱含热泪:“这是在下一点点不情之请,还请小姐能够成全!” 温灵娇不是那种刁蛮任性、不通人情之人,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她这个当了十来年的天尊教的圣女是再通晓不过的了——远在江湖如是,高居庙堂更甚,秋仪之身上牵绊甚多,无法轻易脱身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他轻言答应下来,反而让人不能信服。 于是温灵娇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我等,我能等!” 温灵娇清亮娇柔的这几个字传到秋仪之耳中,让他顿时高兴得魂飞九霄,立刻拭去还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好,我也答应小姐,到时绝不有半点眷恋,不会辜负小姐一番心意!” 秋仪之和温灵娇正说话间,却见一人从远处飞奔过来,跑到秋仪之跟前方才停了,拱手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原来在这里赏花,让小人一番好找。” 原来是王老五来了。 秋仪之正满心沉浸在同温灵娇的誓约当中,见这不解风情的王老五打断他们的山盟海誓,虽不能出言呵斥,脸上却没了好面色:“老五,你这急吼吼地过来做什么?急着投胎么?”语气颇为生硬。 王老五心想这秋大人今天早上还给我吃了个糖心包子,怎么现在还没到中午,一巴掌就扇过来了呢?他不知其中关节,自然懵懵懂懂,只好战战兢兢地禀报道:“那个什么,赵头儿叫我过来知会大人一声,说是林先生已将招兵告示写好了贴在城门口,要大人过去看呢!” 这是件耽误不得的大事。 秋仪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赵哥,就说我一会儿就到。” 他目送着王老五转身跑了下去,又扭头对温灵娇说道:“小姐若是无事,也可随我一同过去瞧瞧热闹。等看过之后,我等再一起用饭不迟。” 温灵娇没有理由反对,说道:“也好,那就请公子前头带路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几步,温灵娇忽然提高了声音招呼道:“荷儿,你在哪里?” 她话音刚落,边听墙根角落边传来极底的答应声:“来了……”话语之中充满了委屈和幽怨。 过不一会儿,果见荷儿不快不慢地走到近前,两只眼睛旁边一片红晕,显然是刚刚痛哭过。 温灵娇却似没有注意的样子,冷冷地说道:“荷儿,你跟我来吧。” 荷儿也不说话,低着头回屋取了些随身物品,便跟了上来。 秋仪之是个心软的,见荷儿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便对她说道:“荷儿你不要伤心,有些事情,你知道,温小姐也知道,就是在下也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总要掂量掂量,做人做事,总要凭自己的良心。对不对?” 秋仪之这几句话讲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然而在荷儿听来却是难得的箴言,让她不住地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三人安步当车,缓缓往城门口走去,果见城门处围了两三百个百姓,正如待哺的雏鸟一般抬头盯着一张两尺见方的告示观看。奈何围观之人大多不认识字,告示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却连一个行字的意思都瞧不明白。 这样凭空看了好半晌,终于有人推举出在城门口摆摊的一个代写书信的老头子,冲他说道:“范老师,你是本县的大秀才了,赶紧给我们念念告示上写的是什么吧,好过我们在这里干着急。” 那姓范的老头其实早就等着别人请他念告示,却要搭搭架子,说道:“没空,没空。我在这里给你们念了告示,耽误我做生意,我今天喝西北风吗?” “嗨!范老师这是哪里话。”又有一人说道,“来来来,我们一人凑两文钱,给范老师买碗黄酒喝怎么样?” 众人听了他这号召,齐声答应,不一会儿那挑头之人就收了五六百枚铜钱,放在褡裢里头,又在那范老头面前摇晃了两下,笑道:“范老师,这些铜板够半两银子的,别说是一碗酒了,隔壁酒楼摆上一桌席面都足够了吧?” 范老头听褡裢里头发出令人闻之无比愉悦的声音,已是喜笑颜开:“够了,够了。”伸手就要去接。 那人却是十分机灵,立即将褡裢高高举起,说道:“范老师你先替我们念文书,念完了我自然给你钱。你看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我跑了么?” 范老头想想这人也说得在理,答应一声,便眯缝起一双老花眼,将文书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却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啊!人是好人,就是不知哪里凭了个倒霉师爷,这文书写得不伦不类,还不如多出个一两银子,找我来写呢!” 他话音未落,人群之中立即嬉笑成一片,有人说道:“范老师又在胡扯了。我们县爷虽然年轻,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吧?范老师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也好意思批评县爷?” 这句话触到范老头痛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说道:“你们别不信。写文书嘛,当然要文言,要用四六骈文,要讲究合辙押韵,要做到平仄无误,要注意回避圣讳,最好还要用些典故辞藻什么的……你看这份文书写的,好像说书先生一样,难登大雅之堂,难登大雅之堂啊……” 范老头正要接着往下说,围观群众却耐不住性子了,纷纷纭纭地说道:“范老师,我们出了钱还得想法子赚回来,你就快念吧,下午我还得出去做工呢!” “你做工能得几个钱?两文钱,能听私塾老师给你讲堂课么?”语气之中似乎暗含着讥讽。 另一人却说得直白:“听谁的课,也不能听范老师的啊,想一辈子就当个秀才吗?” 说完,人群之中又响起一片嘲笑之声来。 秋仪之远远躲在人群之中,听他们这番哄笑,心中却是别有起伏:去年恩科考试,乃是自己的师傅钟离匡做的主考官,录取进士时候已是格外关心文章之中的真知灼见,对文法修辞并不十分看重,就是偶有词汇之中忘了避讳的,也都遮掩过去算了;然而大汉两百多年文风日益浮夸,已是积习难改,不是靠一次两次科考就能就转过来的——最可怜的就是这个代写书信为生的老秀才,怕是文辞已然不佳、观点也十分驽钝,此生注定与举人无缘了。 秋仪之正思索间,却听方才那领头之人朗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大字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好意思笑话范老师么?”又对那姓范的说道,“范老师也别甩书包袋了,赶紧念完告示,我们也好做工务农去。” 范老头一张老脸已经红得好似猪肝一样,赶紧接过话茬,答应了两句,便上前一步,照着告示念到: “山阴县的百姓都听了。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然而不免有山贼水匪,又听说明州来了倭寇,十分凶狠。尔等都是良家百姓,不去招惹别人,别人打上门来,却也不能任由别人来打。因此,本县此次特募乡勇止二百名,也不用你种田、也不用你做工、也不用你经商,专管着保境安民,就能吃一份皇粮。” 秋仪之在一旁听这文书果然十分通俗易懂,让这些目不识丁的小民百姓都能听懂,心中不由得赞叹林叔寒想得周到,却听围观百姓之中有人说道:“还有这样好事?能吃皇粮,我还给周地主做什么长工?” 站在告示前的范老头见说话之人方才也曾出言讥讽过他,便将方才的讥讽一分不减地还给那人道:“想吃皇粮?你也配?听好了,县爷招人也是有条件的:一要人品正直,凡作jian犯科或混迹市集之人一概不用;二要身体强健,凡虚弱或有疾病之人一概不用;三要性情坚毅,凡吃不了苦、耐不住劳的一概不用;四要家中有人照顾,凡是单传或家中独子一概不用。” 人群之中又有人说道:“怎么募几个人当兵,还这么些讲究?能满足这些条件要求的,山阴县里头能有几个?还不如去种田呢!” 范老头听了,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就种田的命了,听听咱家县爷开出的饷银:每人每月二两银子,行军作战时候翻倍,吃喝都不花钱,斩了敌人首级、立了战功的,另外有赏!” 众人听了已是惊呼成一片——山阴县在江南算是个穷县了,一户温饱之家,老老小小五六个人,一整年的开销也就不过是二两银子上下,现在这位县爷军饷居然开到每月二两银子——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正当人群之中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盘算自己是否足够去挣这份军饷时候,秋仪之却缓缓走到人群当中,朝众人团团一揖,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下官有礼了!” 众人见了,立即惊呼成一片,有几个反应快的,赶忙跪了下来,口中不停称呼秋仪之的官讳。 秋仪之忙叫众人起来,又笑着说道:“这份告示大家都听清楚了吧。本官是诚心招募勇士,这上面列的条件虽然严苛些,但我山阴县好歹也有十万百姓,五万壮丁,就抽不出这两百个人么?” 秋仪之见众人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便说道:“本官说话发自肺腑,若是大家不信,不若本官这就拿点诚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