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大事略定
于是郑淼将父王郑荣,想叫郑华利用自己在士林之中的人望,帮着收买人心的打算,向郑华和盘托出。 郑华沉吟半晌,说道:“此事关乎政治,乃是一件大事。本王闲散惯了,只怕未必能帮上二哥的忙。” 可他又转念一想:现在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若执意推辞,惹怒了自己那位皇帝心思火热的兄长,那可真是祸不旋踵了! 于是郑华又道:“不过既然是我二哥的旨意,那本王就勉为其难,略尽绵薄之力吧!” 秋仪之只当郑华因为同义父郑荣感情好,这才难得勉强答应相助,却没想到短短转眼之间,他心中竟有这般辗转起伏。 然而这件事情,郑华毕竟答应下来,也是极为难的,于是秋仪之欣喜道:“我兄弟二人还怕王爷不屑俗务,不肯出山,还怕没法同我义父交代呢。没成想王爷果然有保国安民之心……”他一边说,一边起身作揖,“晚辈在此,替朝中百官、天下百姓,先谢过王爷了!” 郑华心情极为复杂地点头谦逊几句,问道:“想来此事本王不过是坐个纛,撑撑场面罢了。事体如何去办,还以两位殿下为马首是瞻。” 郑淼听了,也忙起身作揖道:“叔父这话过谦了,若是传到我父王耳中,还不知会怎样责罚我呢!”接着便将接见各级官员和民间有威望的士绅的名单和顺序,同郑华商议起来。 郑华既不愿当这个出头椽子,又不敢惹恼了郑荣,一番话下来,他只是不断地点头确认罢了。 于是商议妥当之后,郑淼和秋仪之就在郑华王府之中用过午膳,便随即由郑华亲笔写了十几分请帖,以会文赏花名义,请了朝中素有文名的大臣,来河洛王府聚会。 收到郑华请帖的大臣,心中却是十分疑惑:“现在是什么时节,河洛王爷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办什么文会?岂不是瓜田李下,无端引来众人非议,这可不是河洛王一贯所为。” 可当他们将请帖读完,看到郑华署名下面一排毫不起眼的“并博州王郑淼”小字时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邀请自己的,并非只有河洛王而已,还有幽燕王第三子郑淼,恐怕这也是在京城之外陈兵数万的幽燕王郑荣的意思。” 这三个人的面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的。 收到请帖的大臣想明白了这点,便立即招呼下人服侍自己穿戴齐整,抬出轻便小轿便往河洛王府而去。 这趟聚会别有深意,因此气氛并不活跃——只是由郑华以冬日盛景为题,请来此的文官大臣轮流作诗;这些大臣本就没有什么诗兴,搜肠刮肚般吟了几首歪诗之后,便都低头品茶,不敢多说半个字。 真正的事主郑淼本来对这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酸腐官员不甚在意,因而也无意再同他们多做纠缠。于是郑淼只开门见山地将幽燕王郑荣的意思宣传一番,便单刀直入地要求他们从此效忠于郑荣。 大汉朝廷之中这些官僚早已在仕途之中被打磨得精光水滑——只要能保全性命富贵,便是慵懒无为如大行皇帝郑雍、倒行逆施如郑爻,他们也一样能够五体投地,又何况是数十年来素有令名的幽燕王郑荣了。 于是这十几个官员闻言,齐齐跪倒在地,向郑荣遥拜了几下,异口同声道:“愿为王爷效力!” 秋仪之本来以为这些官员饱读圣贤经书,或许书生意气勃发上来,未必就肯轻易就范;可没想到他们却竟这样没有骨气,毫不犹豫就屈服在郑荣威仪之下。 秋仪之见状,甚觉无趣,便也再不参与此事,只是在郑华装饰点缀得极有情趣的后花园中赏景看书,任由两位皇亲一批批会见朝中官员,却也是忙得脚不点地。 郑荣这边,一系列措施也有条不紊地施行开来。 首先就是由郑森替代郑淼位置,统领五万大军就近攻击大散关,只用了短短半天功夫,就将这道不次于潼关的雄关夺在手中,打通了洛阳通往大汉西部各道的通路。 于是郑荣便派遣讨逆将军崔楠、靖难将军韦护,各领三万精兵,分别通过潼关和大散关,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取大汉其余各道。 各道文武长官原本就无意反抗,一见幽燕大军到来,便纷纷打开城门投降,崔楠、韦护不废一兵一卒,便已占领无数州府县城。 然而现在皇帝郑爻已死,而郑荣尚未登极称帝,整个大汉名义上处于国中无君的状态之中。 因此各处州县官员,虽然有意上表请安以示忠顺,却苦于没有名义,又怕草率行文不合礼制,这才迟迟没有动笔。 这般情形,很快传到郑荣大营这边。 若按照钟离匡意思,郑荣可自称监国,行文称“敕”而不称“旨”,虽然没有皇帝名分,却可实实在在地代行皇帝职权,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各地州府表章,并管理天下事务。 然而郑荣计划除夕之后便举行登极大典,不愿再多走这条“监国”的弯路,徒然节外生枝。 索性长子郑鑫已经控制六部,于是郑荣便让郑鑫用各部名义下文,要求各道、州、县,分别统计各自辖区人口、兵丁、土地、生员、旱涝情况,并立即上报六部。这样一来,凡是向六部上书呈文的州县,便也实际上承认了郑荣“天下第一人”的身份,相当于向郑荣效忠。 这番变通,让通晓机谋的钟离匡也是非常佩服,便专心辅佐郑荣做好入城事宜。 郑荣攻陷京城洛阳的第四日,正是黄道吉日,老天爷也极赏光,夜半一阵朔风刮散了漫天阴云,毫不吝惜地播撒出温暖阳光来。 郑荣因嫌洛阳东墙刚被火药轰击过,虽然连夜修缮却还是破败不堪,十分不体面,便舍近求远,率领仪仗大军,绕了小半座京城,选在南墙的平昌门举行入城大典。 平昌门原是天子御驾亲征、或是王师凯旋回朝时候开启使用的,原本就修建得极为富丽堂皇。前几日又按照钟离匡的安排,重新粉饰修缮过,又用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红绫悬挂,一切典仪都按照天子规制执行。因此更加显得庄重肃穆,呈现出一股慑人心魄的威势来。 待时辰一到,幽燕大军齐整的阵势之中,传出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幽燕王郑荣——不久之后的大汉皇帝——便领着数千手持各色仪仗、礼器的精锐侍卫,缓缓而出,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不紧不慢地通过平昌门。 平昌门内,朝廷百官早已跪在一旁,静候郑荣入城。 郑荣见状,心想:“统领群臣百官,不过是‘恩威并施’四个字,眼下正是‘立威’之时,若轻施恩眷,未免让这些官员小看了自己,也显得太过做作了。更何况这些所谓‘朝廷栋梁’大多平庸懒惰、尸位素餐,让他们在这里多跪一些时间,也正好杀杀他们的脾气。” 想到这里,郑荣便稳坐在高头骏马上,轻轻收紧缰绳,从这些官员面前缓缓走过,心中暗暗逐一评点起来: 为首的乃是自己的三弟河洛王郑华——他虽然醉心山水之间,从不过问政事,然而却是个有真才实学之人;当初自己深陷囹圄之中时,郑华也多加照应,显见此人心底不坏。若是能请他出山辅佐自己,必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跪在郑华身后的,乃是四弟岭南王郑贵的嫡长子郑诺——他奉命留在京城,名义上是同其他皇族子弟一道学习,乃是大行皇帝郑雍的一道恩典;实际上却是对他父亲郑贵不放心,因而被扣押在京城内的人质罢了。他郑诺倒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身份,日夜将自己锁在书房之中,除了奉旨之外从不踏出府半步,这韬光养晦的功夫,竟同河洛王郑华不分上下。 其后的是左中书令曹康——他素来同郑荣交好,然而讨逆之役之中,他虽在中枢之中,却一星半点也未曾帮到自己,由此观之,他也不过是棵墙头草而已。 再后的是右中书令张超和——他是皇帝郑爻的心腹,却出口成章、下笔成文,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将他笼络在手中,拿不啻于为自己增添了一颗文胆。 张超和之后的,便是六部尚书。 其中郑荣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也都一一点头致意,直到走到礼部尚书跟前,郑荣忽然扯住缰绳,高声斥道:“你是何人,怎敢跪在这里,还不速速给我通报姓名!” 那礼部尚书在地上拜了几拜,抬起头道:“下官乃是礼部尚书,施良芝,同王爷也有幸见过几面的。” 郑荣闻言,在马鞍上“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孤当然见过。当初孤在刑部大牢之中,多亏你照应,吃了多少苦头,险些身遭不测,想必你也还未忘记吧?” 远远跪在一旁的河洛王郑华,素来对施良芝的文采是极欣赏的,唯恐郑荣盛怒之下,当场就砍了施良芝,有心为他劝解几句。然而他也知道那施良芝得罪郑荣实在太甚,若自己强行保奏,难免引火烧身,便只好略略转头,用余光偷偷观察动静。 只见施良芝浑身上下十分明显地颤抖起来,哆嗦着说道:“微臣当初不明事理,昏聩无状,虽然是受了郑爻指使蛊惑……然而……然而毕竟罪孽滔天,是杀是剐,全凭王爷发落!” 郑荣脸上掠过一丝狞笑:“你倒也不算糊涂。只是眼下孤还有紧要事情要办,没工夫搭理你这无耻小人。你先回去安排一下后事,孤到时自有发落!” 施良芝又颤抖了一阵,鼓起勇气道:“谢王爷隆恩。然而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还有两句话要同王爷说,说完也就了无遗憾了。” 郑荣鼻孔之中一“哼”道:“你这无耻小人,还有能什么话要同孤说?” “微臣想问王爷:王爷入城之后,是要先去拜谒大行皇帝遗体,还是先去祭奠大汉历代先祖牌位?”施良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