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转入正题
妙真舔舔嘴角的血迹,说道:“贫道方才不是回答过了吗?时日久远,贫道实在是记不得了。况且其中有些人,本就是游方借宿的,贫道也无从知道他们的底细……” 妙真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然而殷承良却未能被她这样的说辞说服,又一拍惊堂木道:“好妖道,酷刑之下居然还不松口!难道还想再领教一下棍棒的厉害吗?” 妙真忽然莞尔一笑道:“大人不相信贫道,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贫道只求大人能够将心比心,问问自己,能否记起一年前的今日今夜,是哪位姨太太同床共枕?” 殷承良听了一怔——莫说是一年之前同谁睡觉了,就是十天之前晚饭吃的什么菜,他都记不清楚了——还真是答不上来。正当他瞠目结舌之际,堂上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和哂笑之声。 殷承良平素是最重官员威仪的,怎能容得他人讥笑,顿时已是恼羞成怒,连击三次惊堂木,说了三个“好”字,起身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贼道姑!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戏弄朝廷命官。” 说罢,殷承良便要指使衙役用刑,却又想到堂上军士并不听自己的号令,然而就这样坐下未免显得有些气馁。一时之间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场面十分尴尬。 还是秋仪之从旁帮腔道:“妙真,且不问你这十二个人身份如何。然而这些人都是大汉子民,都因你加害而亡,这点你可有异议?” 殷承良是头一回打心眼里感谢秋仪之,忙接口道:“对……对,这都是白纸黑字写在状纸之上,由你亲口供认不讳的,难道还要当堂翻供吗?” 妙真答道:“殷大人说的可是贫道在山阴县牢房之内录的口供?那上面有我的签名指纹,当然以此为准了。不过若是大人仔细阅读过那份口供,那上面写的,同我今日说的一样——这十二个人与毕孝廉无异,都是修道不成丢了性命,也算不得是贫道害死的。” “哼!”殷承良冷笑一声,“你倒是能言善辩。但是这样强词夺理,岂能妄想逃脱罪衍?” 说着,殷承良轻咳两声,又对跪在堂上的杨瑛儿朗声说道:“原告,本官已在堂前查明害死你丈夫的凶手正是你眼前跪着的妖道妙真,她也对罪行供认不讳。只是此案重大,本官还要同大殿下及几位大人商议之后,才能定罪。然而本官可以保证,这妖道妙真当头一刀是免不了的。你可满意?” 杨瑛儿本来已经打消了告状伸冤的念头,今日近乎是被裹挟着到金陵城中开堂,能有现在的结果,她已是十分满意了,于是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算是答应。 殷承良正想赶紧结束这堂审讯,见状立即坐下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就回去,待这妙真罪行定谳之后,自然另有说法。”说罢,殷承良又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堂上听审的官员,除了大殿下郑鑫和山阴县令秋仪之之外,听到这两个字,都以为过堂已经结束,无不松了一口气。然而堂上站班的将士却没有一个敢动的。 只听郑鑫说道:“殷大人,这桩案子,似乎还没有审完吧?” 殷承良听了一惊,赶忙转身向郑鑫行了个礼,说道:“大殿下,首恶元凶的妖道妙真已经招供,秋大人事先办理的人证、物证也还算齐全,我看已可以结案。至于如何定罪,则还要请大殿下居中定夺。” 郑鑫知道殷承良这是在避重就轻,便冷笑一声,说道:“那杨瑛儿呈上来的状纸上面说的可不单单就是妙真的案子,还另外告了一人。状纸就在殷刺史的桌案上,大人不如仔细看看。” 殷承良就怕这个大殿下郑鑫从“十三命奇案”上牵连出江南道官员,想着既然是自己主审,便要速速将案子了结,让他无法深究。 然而殷承良又怎能想到,郑鑫奉旨南下江南,为的可并不是替杨瑛儿伸冤,而是处心积虑地要惩治一下江南官员,又岂能遂了殷承良的心愿。 于是殷承良颤巍巍地拿起状纸,反反复复地阅读起来,脑海之中飞速地盘算,如何才能将事情虚掩过去。 郑鑫却耐不得烦,说道:“这份状纸不过是街头代写的直白文书,一无文采、二无起承。殷大人是进士出身,又是江南文坛领袖,这样粗鄙的文字,怎能入得殷大人法眼?又怎么值得殷大人反复推敲?” 殷承良听郑鑫这话甚是刁钻刻薄,言语之中充满了敌意,全没有初来江南之时那份儒雅亲和的风范——他听到这里已是浑身冒汗,支支吾吾地说道:“大殿下过……过奖了。哦……不,下官才疏学浅……且让下官再看看……再看看……” 郑鑫又冷笑一声:“哼!不必了,这封状纸只是副本,殷大人若想看,尽管拿回去仔仔细细、颠来倒去地看好了!”他话锋一转,又道,“杨瑛儿还告山阴前任县令李慎实玩忽职守、接案不查之罪。蔡敏蔡大人,你是那李慎实的顶头上司,不如就换你做主审好了?” 蔡敏端坐一旁,沉默了许久,听到郑鑫点到自己名字,顿时浑身一颤,立即起身道:“大……大殿下,下官不通司法刑诉,这个主审,下官当……当不来啊!” “叫你当,你就当。我现在是钦差,是代天子行令。怎么?你敢抗旨么?”郑鑫说道。 这“抗旨”两个字,岂是蔡敏能够承受的起的? 于是蔡敏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晃晃脑袋,先是对郑鑫说道:“下官谨遵钦差宪命!”随即转身,提高了一点音调说道,“带李慎实上堂!” 他话音刚落,堂上堂下又传来此起彼伏的传令声,过不多久之后,李慎实便被几个禁军兵士好似小鸡一般提到大堂之上。 蔡敏同李慎实年龄相仿,见他不到百日之前还是堂堂朝廷命官,现在却沦落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徒,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于是和颜悦色道:“李大人,今日押你上堂问话,你可知罪么?” 李慎实没有方才妙真的骨气,听蔡敏这样问话,赶紧答应道:“犯官有罪,犯官罪不容诛,罪不容诛……”说着,便哽咽起来。 蔡敏听到李慎实这话,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扭头对郑鑫说道:“大殿下,李慎实已经认罪了,要么这就签字画押?” 郑鑫冷笑一声,说道:“蔡大人也是资历深厚的老父母官了,难道是头回审案么?还未问清人犯动机如何,背后可有主使之人,又怎好结案?” 这李慎实背后的主使,不就是他蔡敏么? 蔡敏心里是一百个不想细问这桩案子,然而大殿下严令尚在耳畔,他又岂敢违拗,只求眼前跪着的李慎实心智模糊,不把事情全盘拖出。 因此蔡敏抖抖索索地开口问道:“李慎实,大殿下的话你听见了吗?你拖延着不愿替杨瑛儿伸冤,其中是何原因,你给本官想好了仔细回答!” 李慎实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是久经官场之人,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听出蔡敏的言下之意,觉得若是能避重就轻将此事敷衍过去,又或将责任承担下来,或许蔡敏、殷承良上下走动,还能为自己减轻一点罪衍。 于是李慎实擤了擤鼻涕,说道:“这全是下官为官懒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觉得治下出了这样大的案子,脸面上不好看。这才压着案件不审,只盼着原告杨瑛儿自动撤诉,这桩案子就算是过去了。下官有罪,下官该死……”说着,他便引经据典地数落起自己的罪过来。 蔡敏,还有坐在一旁的殷承良,听到李慎实这样说话,心里是又满意又轻松,听他口若悬河地从圣人经典一直引述到先帝语录,好似在听一场美妙的丝竹妙音一般。 另一边的秋仪之却笑道:“李大人真是好学问,懂得这么许多典故。下官就有一事不明了,为何当日夜里,李大人会带着被本官开革出去的衙役,前去为难杨瑛儿、杨巧儿姐妹?还望李大人赐教!” 秋仪之此言一出,李慎实立即停止了滔滔不绝的忏悔,呆若木鸡地望着高坐堂上的几位主审官,汗水在他斑驳的脸上汇成小溪,不住地往下流淌。 沉默了好一会儿,秋仪之见李慎实不肯招供,便又笑道:“看来李大人记性不好,不过是五六十天前的事情就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下官知道堂上杀威棒又提神醒脑之功效,不如李大人先尝试一下,想必就能想起来了。” 李慎实听了,浑身一颤,心想那妙真身负武功,都被打得皮开rou绽,自己一个文弱书生非得被当堂打死不可。于是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望刺史殷承良,又往往州牧蔡敏——只希望他们两个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替自己关说两句。 殷承良也是心急如焚,唯恐李慎实吃不得刑罚,将蔡敏供出来;蔡敏又在刑讯逼供之下,将自己供述出来。他灵机一动,忽然说道:“哦?李大人还做过这样悖逆妄为之举?怎么秋大人几次来金陵,都未同我提起呢?”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李慎实夜半行凶谋害苦主的事情,秋仪之同蔡敏、殷承良都不止一次说过,只是没留下凭据而已,这才能让殷承良当堂抵赖。 这话虽然无赖,却是殷承良、蔡敏、李慎实三级官员最后的救命稻草。 因此蔡敏听了,连忙随声道:“对,对,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官一点不知情,李大人可要如实回答。” 李慎实听两位上司替自己撑腰,胆气顿时壮了些,立即反问道:“当天夜里?哪天夜里?还请秋大人说个明白。” 秋仪之却十分轻松地说道:“就是本官初到山阴县的那天夜里,就是本官接到杨巧儿、杨瑛儿状纸的那天夜里。怎么?就是那天李大人被本官囚禁起来的,难道已经忘了吗?” 李慎实听了脸一红,随即抵赖道:“当然记得。只是那晚我就因玩忽职守被秋大人关押起来,旁的事情一样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