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败退
这些江湖豪客以武会友、以武犯禁,自然比那些不知变通的倭寇强了不少,见对手挺枪又刺,不少人收起手中兵刃,紧紧抓住矛头,就要往回扯。 然而团练都是两人共用一矛,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江湖豪客的臂力或许要比秋仪之手下单个乡勇强上不少,却最多只能和两个经过训练的乡勇兵士打个平手。偏偏面前的部队又颇善于协同配合,“当矢营”部众见身后劲卒持矛同对手相抗陷入僵局,便听令齐齐上前一步,右手依旧紧紧撑住盾牌,左手却暗暗取出短刀,专往面前敌手的腿脚上扎。 站在前排的江湖豪客们双手正紧紧握住长矛,见之前还只知一味防守的巨盾兵士忽然出招进攻,都只恨父母少给自己多生一双手——几个机灵的,立即退后一步,躲开短刀的攻击;脑子迟钝些的,双手还兀自抓着长矛同别人角力,自己腿上却已是皮开rou绽,立即就失去了战斗力。 又有后排几个轻功不俗之人,见战事已落下风,便暗自运气使劲,高高腾空而起,正要在枪林剑雨之中寻找落脚之处,也好越过屏障一般的巨盾,杀入敌军阵中。 然而这些人这样的动作,在战场之上实在是太过显眼,毫无掩护和掩饰之下,成了无事可做已久的劲弩再好不过的目标。于是只听几声弓弦震动的巨响平息,随即传来痛苦惨叫,好几个腾跃在半空之中的豪客中了弩矢,身体立即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秋仪之麾下乡勇团练见一击得手,随即发出“喝!喝!”的欢呼声音,士气更盛,又向前推进了几步。 战事发展至此,哪怕是官军最擅长的弩矢齐射的优势得不到发挥,却也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里。 正当官军步步紧逼,正要将还剩下的数十个江湖豪客统统赶到长江里头时候,忽然见豪客之中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壮汉大喝一声,抄起身边两个死了的同伴,一下冲到队伍最前列,手中挥舞着死尸便往“当矢营”的巨盾上乱砍乱砸。 “当矢营”巨盾有五十多斤重,运用之时并不是举在手臂上,而是牢牢摆放在地面上,再由下盘稳固的强健士兵支撑住,仅凭自重便是一件防御敌手攻击的利器。 因此这大汉光用蛮劲的一阵乱打,其实并未给秋仪之所部带来多大打击,然而他这样攻击起来声势极大,单枪匹马就将对手极顺利的攻势阻滞下来,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只见这大汉臂力奇大,身形又并不迟钝,两个百十来斤重的死人捏在他手里好似无物,飞也似地轮转如风就往对面盾牌上乱打。几个“当矢营”兵士被他打得火气,抬起盾牌刚要向前攻击,却又被他手中的死尸劈头盖脸打来,脚下一阵踉跄,险些连盾牌都支撑不住。 “当矢营”身后几个劲卒见状,暗暗挺枪上前,瞄准那大汉软肋就猛刺过去。不料这汉子招法娴熟,见长矛刺来,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直刺,乘势就用手上死尸往矛身上砸。 这汉子一心只求力大,压根就没存着将长矛夺过来的心思,因此光凭一股蛮力就将劲卒们拿着长矛的手震得生疼,勉强握住长矛不至于脱手,却再也不敢贸然向其发动进攻。 在街边高楼之上观战的秋仪之原先看见战局进展十分顺畅,以为大局已定,已是安然高坐开始同身边的林叔寒商议如何救出温灵娇、尉迟霁明等人事情了,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将本方攻势阻滞下来。 他定睛细瞧,却见这“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在园外楼中伤了自己又夺走西域宝刀的那个“铜眼罗汉”,顿时便是怒火中烧。 秋仪之忽然看见身旁一人手持劲弩正在焦急观察楼下战场局势,却是由自己第一个亲自招进团练队伍的孟洪,便朗声对他说道:“孟洪,你是我看中的人,不知有没有本事一箭将下面那个傻大个射死?” 孟洪答应一声,说道:“距离不远,风速也不大,就是这人到处乱走乱撞,就怕瞄得好好的,却被他闪了过去。” 孟洪口中虽留有余地,却是一丝不苟地举起手中弩机,为求稳定还特意将弩机搁在栏杆之上瞄准了足有移时,这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扣动了扳机。 孟洪射出的弩矢只在空中飞行了一瞬间功夫,便已击中目标,当巧不巧,正击中铜眼罗汉当年被尉迟良鸿打碎的那块头盖骨处,一下子射进铜眼罗汉那硕大的脑壳之中。 只见这个铁塔似的大和尚受了这样的致命伤,手上飞快的动作刹那间用一种万分诡异的姿态停了下来,浑身上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只充血变红了的眼睛忽然转白、另一只白色的却突然变红,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轰然倒下,四肢还犹在不听使唤地徒然抽动。 战场上面,无论秋仪之手下的乡勇团练,还是听命于温鸿辉的江湖豪客,见到“铜眼罗汉”这样惨烈地死法,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却听秋仪之在楼上高呼:“大家听了,这贼和尚被孟洪射死了!对手再无人可用,众军加紧杀敌啊!” 楼下乡勇团练闻声,偷眼往楼上观瞧,正见孟洪站在秋仪之身边,手中托举着一支劲弩,满脸喜色,便知秋仪之所言不虚,士气更加高昂,齐声高呼一声,便又按照之前的队列对手慢慢逼近。 “铜眼罗汉”号称“河洛八友”之首,不但名气极响,身上一手硬功也是真材实料。而现在他被官军一个籍籍无名的寻常小兵一箭射死,这无疑极大地打击了那群江湖豪客的士气信心。他们的运用的武功之中:暗器无法击破巨盾的防御;轻功为弓弩所制约;就连直来直往的两军交锋,也在对面训练有素的兵士的机械性的攻击下占不到半点上风。 这样情势之下,已有不少江湖豪客失去了仅剩的最后一点信心,也不去计较如何为同伴兄弟报仇之事,只各自盘算着如何能够保住性命。 然而此处地形不利,除去身后燕子矶码头和滔滔的江水之外,就只有面前一条通往金陵的大路,而这大路偏偏又被无数乡勇团练堵了个水泄不通。 江湖豪客之中,颇有几个水底功夫好的,当机立断,抛弃手中兵器,也来不及脱下身上衣服,一下跃进长江里头,不知潜泳到何处去了。 其他人见了又是嫉妒、又是羡慕,颇有几分悔恨当年学艺时候,怎么没学会这项保命的手段。却又抬头见江边停泊了一艘乌篷船,好歹也能容纳十几个人逃命,忽然不约而同地不再同面前对手交战,一哄而散便往乌篷船那边飞奔过去。 这艘乌篷船便是天尊教中温鸿辉所乘之船,众人正待上船,却见船篷当中钻出一个黑衣女子,挺立船头,对众人说道:“怎么?你们不到前头杀敌,跑到这里来作甚?” 其中一个面子大的,赶忙上前半步说道:“姑姑,对面那群朝廷走狗太狠了,我们弄不过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求姑姑让我们上船逃命吧!”此人说着说着,几乎要留下泪来。 黑衣女子却似乎丝毫没被这人的求生欲望打动,不温不火说道:“李老四,我当年还喝过你的满月酒,那时候你在你老子怀里睡着,眼睛一睁就是一泡尿。记得当时我们还夸你小子有尿性,将来肯定比你爹强。今天怎么就要当缩头乌龟,临阵脱逃了呢?” 李老四心想敌军越来越近,怎么前头这个老太婆还扯起当年往事来了,却不敢无礼发作,近乎央求地说道:“那就请姑姑看在同我爸爸有点交情的份上,让我上船,让李家留条根吧!” “姑姑”答道:“你老家在洞庭湖边上,可听说你竟是个旱鸭子,不知会不会赶船?” 李老四不是傻子,“姑姑”这么一问,他便知道是天尊教主已躲在船上,正要召集会划船的人手自己先去逃命,便赶紧说:“会,会,我就是驾船驾得好,从来没翻过,这才没去学的游泳……” “那好,你上船来吧!”李老四听见“姑姑”这话,如蒙大赦,赶紧将手中一竿鱼叉背在身后,努足了劲便跃上乌篷船,十分自觉地抄起甲板上一根竹篙,顶在岸边,就等“姑姑”或是教主一声令下,就要离开燕子坞这是非之地。 其余众豪客见李老四上了船,纷纷举手道:“我也会驾船!我也会驾船!我也会驾船!” “姑姑”却一笑道:“我们这船小,再容不下一个半个人,诸位轻便吧!” 她这话音刚落,却听人群之中一人骂道:“贼婆娘,老子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你们,你们居然这样对待老子,看招!” “姑姑”头也不抬,忽一伸手,摊开手掌一看,不知何时已有了三枚铜钉一般的物件,哑然失笑道:“原来是四川唐门的,你这暗器水准可不到家!你看看我老太婆手上功夫,比你老当家的如何!” 她这“如何”的“何”字刚刚出口,便随手一扬,随之传来一声沉闷的叫声,众人扭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穿华美蜀锦的中年汉子应声倒下。 众人见了无不骇然——四川唐门号称暗器功夫独步天下,方才被杀死的这人,乃是唐门中生代中的佼佼者,居然被眼前这个黑衣老婆子轻描淡写,便用同样的暗器夺取了性命——这老婆子手上的功夫,这可谓深不可测,若是强行与她冲突同送死没有差别! 于是众人都不敢动手强行登船,却也不愿回身同官军交战,披伤带创的这四五十人,就这样堵在了燕子矶码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