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美救英雄何为缘
一别半月,曜日今年的早春似乎也格外多愁善感,刚刚用过了午饭,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瑶阁正对的池塘中泛起不休的涟漪,也仿佛是在欢快的歌唱春的到来。 东方雁却不欢快,一点都不欢快。 那天本打算下午再去孟府,找表嫂讨论讨论关于闲散游记读后感一类的事儿来,打发打发时间,却莫名其妙被司马玄拐了去,还弄得一身狼狈…… 虽然……实在也算是度过了一个让人欢愉的下午。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临到了马场,司马玄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嘚瑟的向她开口,‘这局我先到,是不是算我胜’? 东方雁明面上不敢跟傲娇的皇子殿下过不去,却暗地里腹诽,‘你丫胜之不武!’。 而她又害怕又惶恐,为了避免孟家又围追堵截质问如何又换了衣服如何又受了伤如何又换了簪子这一类引人无限遐想的问题,她便干脆从后门悄悄溜回了东方府,再差遣鹂儿去孟府跟表嫂打个招呼,改日再约。 要说这递门贴的习惯当真是麻烦,提前许久就要预约,临时想改都有困难。却是曜日京都小姐们认为最为风雅之事,东方雁看来却着实是累赘。 孟府再三遣了下人来询问原因,东方雁只能搪塞道‘不小心崴了脚’,也确实是不小心崴了脚,只是没说原因罢了。 不过说来自己都觉得丢人,轻功卓绝的人会轻易崴了脚?就像经验丰富的屠夫轻易宰了手,就像久经风月的花丛老手不小心摘错了花,实在是令人发笑。 然而事情真正的发生之后,却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比如她…… 只能自己默默摇头叹气…… “诶……” 此时东方雁看着恢复如初的脚踝和桌几上堆积如山的伤药头疼的扶额…… 孟家生怕东方府对她不好克扣了伤药,殊不知完全是多虑。 东方含来看她,她一说崴了脚当即就送来一堆伤药,说着东方含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的应该用哪种,只摆出一副你随便挑随便选便是的架势…… 伤药也亲情大放送???你妹! 而东方含出了门四处一嚷嚷,当天傍晚刘管家便又送来了一箱,孟府不甘示弱,几乎同时,刘管家还没走,就有人抬着一箱伤药垛在了瑶阁门口,沉闷闷一声,气势惊人! 府中的侍卫近夜不便打扰,便在门外吆喝道:“小姐,这一箱伤药是孟府送来的,今天先放这,明天我们再来帮你抬进来!” 府中的侍卫似乎一直对她这位小姐颇好,每每说话交谈也是和颜悦色,殊不知是她和颜悦色才换来的如此成果,却只道是他们对小姐的尊重。 而当天是夜,后院有异响传来,东方雁蹙眉起身打算一探究竟,赫然在瑶阁后院的小门正对上了一身夜行衣的司马玄? 东方雁东看看西看看,这东方府的守卫何时如此松懈了去? 司马玄却笑,“我虽武功不好,这些年轻功倒是没落下,你们那些侍卫要拦我有些个困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玉瓷瓶,打开一闻赫然是红番酒,西红花番血莲等五五二十五种活血的珍贵药材,泡制一年以上取出使用,宫中圣品。当初听孟旋说过,效果是好,却没几个人用得起,没想到啊没想到,她东方雁今天也有此殊荣? 毕竟是为了救他,虽然是虚惊一场,这个惊也不能白虚不是?东方雁坦然收下,却一回身关了房门,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夜深了,皇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落人口舌。” 门外早已没了动静,东方雁只当他先回去了。殊不知,司马玄一直远远望着她回了卧房,透着月色看到她的身影悄然睡下,此时似乎才放了心,转身默默离去。 是夜,竟然有人入梦,却仿佛是电影回放,他的唇他的气息,他的强硬他的戏谑如同亲眼再现一般,以第三人的角度再看上一遍,醒来却是满脸潮红,不能自已。 鹂儿笑说她莫不是做了春梦?东方雁却翻了个白眼,痴嗔,“鹂儿你现在越发的没大没小。” 一连好几天如此,东方雁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奇怪,便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还是离司马玄远一点,她不喜欢有任何不受掌控的事情出现,干脆在苗头初起的时刻便果断的扼杀。 如此养伤,半月有余,实在是让人闲得发慌。整天这般阴雨绵绵的天气她从前喜爱,只是自打回了曜日……便再没了吟酸诗做损对的心情?尤其是,如今美其名曰养伤?这一关……便是半个月? 东方雁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 而这些天,东方含每天到访,嘱咐jiejie不能乱走乱动乱蹦乱跳,东方雁却恶意的想叫你妮子崴上一崴才知道你说的这些有多难做到。 孟府每天派人送来些新奇玩意儿,似乎是怕她养伤期间无聊,然而她毕竟来自那个新新时代,确实看什么都觉得无聊,那些东西便蒙了尘,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有大嫂来过一次,按说探望,表哥们却是不方便的,大嫂便打趣她你不知道你几个哥哥在屋里急得乱转,怎么这般不加小心? 她只能讪讪的笑,暗衬下次是不是要慢条斯理的将那蛇上上下下每个斑点都研究了清楚再去下那等闲手?后来前思后想才发觉那件事破绽良多??? 譬如这般轻寒的天气,畏冷的竹叶青想罢还起不来床?譬如那等大小的小蛇,不过是秋天没囤够粮食的小蛇早早的醒来觅了食?譬如那本来不具攻击性的小草蟒是不是受了马蹄的惊吓才扬身立起?竟然恍惚被她看成了竹叶青的攻击态势??? 是不是只能怪她自己蠢??? 想来那小草蟒却没料到,早早出来觅食,竟然遇到了东方雁这等不怜惜小生命的杀神?而早早的归了黄泉引了魂?莫不是还在奈何桥上悲愤此生活得着实冤屈? 思及此她却是笑了笑,那小蛇或许不知,若当真再来一次保不准比这次死得更惨,还是知足常乐好了。 此时瑶阁二楼,少女倚着栏杆闲闲的想,司马玄的随侍怎会那般轻易地摸出解毒的药丸?又想了想也许这些年他也不甚好过,她似乎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伤药不离手的习惯也是微微的了然,想罢是日日担心中毒的人才会随身携带那一类东西。 她连日来道听途说也知道了一点关于他的事,司马玄后来被送到了盛英,他国为质? 想来也不是那般好过的。 此时却暗恼自己怎么近来全然是在想他?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这多年也过来了,人活着就好,何必为已经发生的事情cao心? 此时刚送走了‘例行检查’的东方含,东方雁闲得无聊便越发的窝火,这崴脚一养便是半个月,她只觉得筋骨都疏懒了不少。 于是她和鹂儿打个商量,‘我出去出去,你掩护掩护’? 鹂儿不赞同的看着,多年来伺候着却只道自家闲不住的小姐能安安心心养这半个月已是奇迹,如今又想出去晃荡了??而她即便此时留住了,保不准什么时候便又偷溜了???不如光明正大的随她去,却是和她约法三章,‘不能受伤不能淋雨不能受凉’。 …… 东方雁欢快的驭起轻功在树尖上轻快地跳跃,却暗道鹂儿近来越发的啰嗦,而她不去细想,此时便像是压抑已久忽然放飞的飞雁。清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余道不尽的欢畅,竟然一晃便到了上次来游玩过的那春亭湖畔? 清风飒飒杨柳依依。 是以为是个消食的好去处,这般半阴不阳的天气,大抵很少有人闲得无聊来逛什么湖畔?自然除了区区不才在下本小姐我。 东方雁站在树冠,只觉得身影晃了一晃,也不知是春风料峭轻寒导致周身发寒?还是被自己那句文绉绉酸唧唧的‘区区不才在下本小姐我’酸得牙疼,是以她颤了颤,终于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随意的坐在树冠上,从骄阳遮面到日影渐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以被一缕缕春雨轻柔的唤醒,透过树冠的缝隙轻轻打落在脸颊上,如同轻柔的抚摸,柔柔顺顺令人舒爽。 原来又是春雨轻打?时阴时晴,看来这天气也不好捉摸? 眼看和鹂儿的约法三章已经抛到了脑后,除了不能受伤之外一概置之不理,便是雨也淋了,就要干脆淋个痛快! 她轻轻一跃到了青石步道上,哼着小曲一路轻快跳跃,脚尖轻点便是一个轻灵的旋转,广袖在空中划出流畅优美的弧度,东方雁纤腰一折,做一个起手式,赫然是天魔舞的第一式。 她轻笑出声,便愿做了这雨中之雁,在这细雨如丝间徘徊辗转,分外轻畅活跃。 却没注意林子另一头,有一书生摸样的少年郎正在挠头,一路转转回回,竟眼看是一脸苦恼找不到出路? 东方雁舞得兴起,脚步一错,抬袖一撩?便是一个个清浅如流水的弧度,令人神往,那轻灵活跃赫然是象征着自由的轻快舞蹈? 少年恍惚间看见白衣飒飒在风中轻扬,是以原以为看见了人烟便能找到那难寻的出路,于是急急忙忙顺着方向奔去,奈何书生体力不佳又衣袍累赘,一路追逐,竟眼看那轻舞的人儿没能接近半分,却是跟着跑了一路?? 他意外的欣赏到了大半支清越空灵的天魔之舞,跑着跑着也就看痴了去,此时,几乎是无意识的奔跑,却似乎始终不想打扰此刻少女的宁静放纵。因此,这距离怎么也不见近了半分??? 而等这一路追逐不知不觉便到了湖畔,才意识到方才一直在林中穿行,却忘了直接到湖畔等候的好? 东方雁欢畅舞蹈轻声高歌,“叹叹叹,命运弄人世态炎凉,罢罢罢,一腔痴心本无主,奈何牵扯?”她一路兴起高歌,全然不知一书生观众已经沉溺其中,自拔已晚。 “长空我本遨游下,展翅高飞做云霄,凉凉凉,高处不胜寒。”广袖一扬,脚尖踮起踢上头顶,一改为凌厉剑招,可惜手中无剑,只能做镜花空舞。 “快意恩仇走江湖,笼中凤鸟何无梦?”手指轻扬由握剑变展掌,“庄周晓梦迷蝴蝶,蝴蝶入梦人入蝶,何辨真假?” 到了湖边,湖面上一掌荷叶堪堪冒头,落入东方雁眼中赫然是欣喜,纵身一跃眼看到了湖面。 书生不懂,听歌诀是个如此开阔心胸之人,何以投湖,是以自尽??? 殊不知她轻功卓绝,这般跳跃,也不过是玩乐。 而此时他却无暇顾及,几乎是东方雁一跃之际他也是一跃,‘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便是偌大的人入了水中也不过如此简单一声。 是谁目瞪口呆??? 东方雁单足点在荷叶上,错愕的看着水中青衣男子狼狈的向这边游来,试想,便是投湖也不寻个好天气?早春这般寒凉,怕是去了黄泉也是一身的寒气不是? 书生艰难的喊道:“姑娘莫想……”不开…… 想不开的‘不开’两个字尚未出口,便在喉咙里含化了去,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衣少女单足点立水面,没有半分下沉之势,如履平地???他也是惊得一愣,恍惚以为看见了天人下凡的仙姿,当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莫想?莫想什么?莫想救他?”东方雁单手托腮嘀嘀咕咕,若是书生听见必定咬舌羞愤致死,本来是怕她轻生,奈何她是高人??游湖跃水,却可以伫立水面? 东方雁似乎纠结了半晌,轻叹口气,“我倒是不想救你,可你别挑在我面前投湖不是?”她终究是凉凉一叹,眼看湖中书生开始沉底。 本就是寒凉的早春,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奈何生理有抽筋这一说??何况书生水性并不好…… 于是此时,书生便光荣的抽筋了…… 他呛了几口水,眼看面前白衣女子越发飘渺如画,耳边回荡着她清浅吟唱‘庄周晓梦迷蝴蝶,蝴蝶入梦人入蝶,何辨真假?’ 何辨真假,何辨真假? 此时清水流入肺腑,安知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