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客翩翩来
莺娘刚至翠娇所处的小楼,便见一丫鬟装扮的女子鬼鬼祟祟地扒在门外,探头往里张望。 莺娘微觉奇怪,走上前,碰巧那丫鬟转身要走,两人便打了照面。 那丫鬟冷不防有人,吓了一跳,见是莺娘,登时缩手缩脚起来,一双吊眼四下闪躲,愣是不敢看向莺娘,而后惶恐不安地行了一礼,便匆匆下去了。 莺娘眉微颦,认出她是翠娇身边的丫鬟菱花。这丫鬟不在屋内伺候主子,在外面偷看什么? 莺娘刚要进去,便听闻翠娇虚弱且悲愤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猫哭耗子,奴家无需你的同情!快快出去!” 随即‘哐当----’一声,东西砸地,莺娘脚步一滞,暗道自己哪儿招惹她了? 不由地加紧脚步,走进内室,便瞧见翠娇倒撑于床上,面容十分惨淡,脸上伤痕青紫,还没痊愈,身上骨瘦形销,仿佛脱了人形,一双美眸肿似桃子,显然哭过很多次。 再看地上,药碗掀翻,汤汁全撒,一片狼藉,而云翘则呆立于一旁,面带僵色。 莺娘才得知那话并非针对于她,只是翘丫头一向寡言少语,做事周到细致,如何惹得翠娇不满了? “翠娇姐你身子才刚好点,莫要动怒,扯动伤口不好愈合,云翘若有伺候不当之处,翠娇姐大可与我说,我定会重重责罚于她。” 翠娇情绪异常激动,胸口急剧起伏,指着云翘,双眉锁怨,恨声道:“你让她走,若不是她告密,九娘也不会得知我们密谋之事,金家哥哥也就不会被我拖累了,你快让她走,我不想再见到她!”说到最后,声音近乎于凄厉。 想不到竟是这个原因……莺娘古怪地瞥了眼云翘。 云翘默立于原,闻言面无表情,不见有丝毫愧色,似乎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兴许是弄错了呢?”莺娘道。 “不可能!此事十分隐秘,只有我与金家哥哥两人知道,就连菱花那丫头也不知道,前夜我在后花园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地躲在山石后面不知道要作些什么?我道她不曾见到我,未免心存侥幸心理,如今想来,她毕竟是看到了我,才刻意躲起来,之后再去向九娘告密的!”翠娇咬牙切齿道,坚持认为事情如此。 莺娘暗想,当时自己也在后花园,不过她怎么未曾见到云翘?她去后花园作甚?于是又暼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莺娘看她这番神色有些吃不准是否是她告的密,不过此刻翠娇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因此她决定以病人为大,便怒斥道: “原是你告的密,平日里看你少言少语还以为你是那厚道的人,没想到竟如此口无遮拦,奴家到底看错你了,快些下去叫底下人再弄完汤药过来,别再这碍人眼目,稍后奴家再与你计较!” 云翘脸色登时惨白,眉目间那一抹烈气此刻也消逝无踪了,只流露出一抹痛苦忧悒之色,“是,奴婢告退。” 莺娘看着云翘离去后,才回过头看向翠娇,美眸流露出怜悯,佯嗔道: “翠娇姐,你若是想听这砸碗的声音大可告诉我,我也好多给你备一些细瓷碗,那些瓷的砸在地上清脆悦耳,最是好听,这些木质砸在地上粗浊且笨重,不仅不得趣,还浪费汤药哩。” 云翘去后,翠娇情绪才稍稍稳定,整个身子瞬间瘫软在床上,伤口被扯动,脸上立即白了几分,额上渗着汗珠,听闻莺娘的话,嘴上浮起微微的笑意,然终是勉强,才不过片刻,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你不必哄我开心,我内心苦楚,喝再多的药也无用,这副身子任它属谁,我早已不在乎了,只当个行尸走rou罢。” 莺娘美眸一眯,颇有不满,忍不住道:“那金安要容貌没容貌,要才情无才情,要钱财更是无钱财,你究竟看上他哪一处?值得为他这般作践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翠娇脸上浮起温柔幸福之色,“金家哥哥虽没有那些王孙贵客腰缠万贯,也没有那风流名士知趣温存,但却敦厚老实,待我也是一顶一的好,不像那些黄金买笑的风月人士,人前甜言蜜语一堆,背后却婊子贱人的骂个不停。” 莺娘闻言哑然,当日翠娇苦口婆心规劝自己,让她千万别将一颗心全萦系在一男人身上的那番话,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可是她自己呢?看来情情爱爱这种事终不如人所控…… 再观自己,她之所以看上沈怀钰,不就是贪图他身份尊贵,外表风流俊美,内里又卓尔不群么?若是他无权无势,不像如今这般体面风光,亦或是人至中年,鬓生华发,她还会痴恋于他么? 且不谈如今她痴恋于她,他对她呢?虽是待她温存款曲,谁知他会不会在心底瞧不起她? 如此说来,她和沈怀钰之间的情感到底不如翠娇与金安那般情真意切…… 莺娘内心郁闷,“你好好休息吧,此事我定为你们想个两全之计,你如今先将身子调理好罢。” 王九娘哪是那么容易妥协之人?翠娇心里苦笑,只怕只有自己妥协了,金安才有活命的机会…… 也罢,不如先应承了九娘,等金安平安之后再拼个一死守住自己的名节吧,虽然自己乃风尘女子,不必谈所谓的名节,然如今此身心已属金安,自然要为他守身如玉的,翠娇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然不忍拂莺娘的好意,微微一笑,虚弱道:“谢谢你,莺娘。”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莺娘嗔怪道。 莺娘回到吟月阁后,立即将云翘找来询问关于告密之事。 说实话,她并不认为此事是云翘干的,因此态度并未像方才在翠娇屋里那般严厉地喝斥她,反而有些愧疚之色,又笑容谄媚地牵起云翘的手,安慰她无事,又道要替她平反等云云。 原本做好挨罚准备的云翘一时瞠目结舌不已,不过好在她早已适应了莺娘阴晴不定的性情,对她阴阳怪气的样子并未愕然多久,便恢复了一贯神色,内心却莫名地升起感激之意。 只不过那丁点感激未曾持续多久,便因莺娘近乎猥亵的行为弄得荡然无存…… 只见莺娘一摸她的手背,笑盈盈道:“嗯,不错,皮肤变嫩了,看来那红玉膏挺管用,改日奴家再给你拿几瓶。”摸完了手又掐她的腰,黛眉一蹙,叹息道:“瘦了,该多吃点,瞧这小细腰,都不及胳膊粗了,改日让素素带你去天下第一酒楼吃顿好的。” 云翘冷着脸,麻木地任由莺娘揉圆掐扁…… 直到素素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递给她,莺娘看了眼封套,眸中瞬间放出夺目的光彩,云翘才得以摆脱莺娘的蹂躏,此事也暂告一段落。 莺娘慵倚于斑竹榻上,手中拿着沈怀钰写给她的书信反复观看,捉摸字里行间的透露讯息,这书信的内容无非是问候温存之话,与风月场中那一套虚伪矫情又rou麻甜腻的陈词滥调不同,里面的话语很含蓄却又曾掩饰自己对她的想念。 莺娘凝睇着潇洒飘逸,劲健优美的字体,心动不已,脑海中已然浮起那一张俊美容颜,内心瞬间增加了几分思念,也彻底忘记了之前所有的纠结,只心心念念的盼望去见他,即刻见他…… 月色清寒,疏星布列。 留春楼内红灯高悬,炉香袅袅,排好的席上美味珍馐,琼浆玉液色色精全。 沈怀钰端坐于席间,举杯向对席上的那名男子,正色道:“在下久闻先生之大名,甚是仰慕,奈何被繁冗俗务羁绊了此身,一直觌面无缘,今幸终于得以瞻仰先生的面容,果知传言非虚,在下敬先生一杯,万望勿辞。” 对席的男子身材颀长瘦削,容貌清秀,倒像是文弱书生的光景,闻言连忙举杯回敬,口称不敢,谦虚恭敬道:“陈某素闻沈大人风流倜傥,学识渊博,也十分渴慕,可惜大人身份尊贵,一直未能谒见。” 沈怀钰见他谈吐清俊,举止斯文,语气虽然恭谨却不见自卑,一双平静的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心中更添几分好感。 另一席的楚文轩见两人互道仰慕,眉目间皆有对对方的赞赏之色,可见那话并非客套之话,不由打趣道:“怀钰,怎么?如今见了左生,便忘了我这中间的牵线人了?连酒也不敬一杯。” 沈怀钰闻言淡淡一笑,道:“文轩,你真是爱说笑,你我多久的交情了,还需我来敬酒么?” “也是,如此我只能只斟自酌,当个孤独客了。”说罢哈哈大笑,举止肆意洒脱,全无顾及。 沈怀钰与陈左生见此状,也舒怀畅笑起来。 酒过三巡,只听得沈怀钰笑道:“席中无音乐,实在寡淡无趣,在下倒认识两名歌姬,容貌技艺皆出类拔萃,不如令她们两人弹唱一曲,以助酒兴。” 楚文轩与陈左生皆道极好,沈怀钰一拍手,只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异香袭来,随即绣帘掀起,两女子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款款而进,只见一女子抱着琵琶,眉目秀丽,体态窈窕,另一女子则手捻丝帕,容貌如同三月桃李,正值烂漫之季,却是绿云红雪两人。 绿云红雪得到沈怀钰的示意,分别到楚陈两席中侑酒,红雪走至陈左生跟前,斟了满满一杯酒,恭谨地递了上去,嫣然一笑道:“先生,请。” 陈左生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酒,仰头喝干,而后笑问: “听姑娘的口气,似是从江南来的。” 红雪惊讶的微抬头,见他容貌秀气,举止斯文,脸一红,又低头下去,细声道:“是的,奴婢乃江南人氏。” 陈左生点了点头,颇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笑道: “江南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江南的姑娘,温婉含蓄又不乏生动灵秀,着实令人着迷。” 红雪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又听闻他似乎带着深意的话语,脸不由更加红了,耳根微微发热,不敢答话,只一双秀眸时不时地瞥向沈怀钰。 而楚文轩则与绿云闲聊了几句,觉得她似乎很谨慎少言,不轻易与人玩笑,也不好打趣她,颇有些意兴阑珊,便注意起陈左生那边来,见那红雪心神不安,频频看向沈怀钰,眸中流露出热烈的情愫,而沈怀钰似是并未察觉到红雪的目光,只望着陈左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内心已明白几分,不由暗叹,又觉好笑。 侑酒完毕,沈怀钰打了一手势,绿云抱着琵琶坐于圆凳上,转轴调弦,轻勾慢挑,有如清泉般的韶音便经由她的玉指间流淌而出,红雪则樱唇微绽,顿开歌喉,只听得歌声宛若流莺巧啭,合着琵琶之声,好似珠联璧合,竟能遏云绕梁。 陈左生手跟着音律一缓一快地敲打着桌面,两眼始终不离红雪,眸中欣赏之色一览无遗,沈怀钰始终留意着陈左生那一席,嘴角上扬,勾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须臾曲罢,绿云抱起琵琶侍立一旁,沈怀钰等人纷纷鼓掌,陈左生更是赞不绝口。 沈怀钰向她们道了辛苦,而后吩咐她们退下,“你们都下去领赏吧,夜深了,路难走,今日权且留宿在府中罢。”言罢,看了陈左生一眼,果不其然,只见他神色间留有一丝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陈左生仍是收敛了玩乐心态,酒喝足了,美人看够了,是时候该谈正事了,哎……竟然忘记问那女子芳名了,可惜,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