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年一梦

    这些时日里，罗孽只深夜离开过石室一次，到大殿后院的温泉里洗过澡，换了一身青色衣衫，喝下一罐兰花玉露，便又回通灵石上枯坐，闭目凝神，心上一分一秒地数着过。

    兰花玉露及其珍贵，也极难制造，在南疆，也仅有大祭师知晓制造之法。青青送给罗孽的这一瓶兰花玉露，便是当年大祭师洛神赠与她的，她一直未曾舍得自己喝。罗孽为灵兽所伤之时，青青将之送与罗孽，罗孽当时亦是舍不得吃，趁着青青未曾注意之际，悄悄地藏了起来，此后经年，天涯海角，不论到得哪里，他都带在身上。

    兰花玉露可定神聚气、治疗内伤，更可作食用之材，祛除人体内之浊气，其味纯美甘香，如琼浆玉液，喝一小瓶兰花玉露下去，便是十天半月的不吃一点东西，也精神十足，不觉得饿。

    这一日，唐放亦自夕照城风尘仆仆地赶回天音阁来，有着极其重要的消息等着禀报，却被门下弟子告知，阁主正在闭关。

    三天已经过去了，阁主还未出关。唐放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傍晚日落之时，唐放正于卧云轩凭栏远眺，思索心中之事，信鸽又传来密信。他自白鸽腿上取下密信，打开一看，面上露出来一丝欣慰的笑容。

    晚风和畅，霞光满天，卧云轩是唐放的居所，单独的一个阁楼，铁索桥与天音阁剑楼连接，剑楼又紧邻着众弟子平日练武及起居之所。从这里顺着长江东去的方向望去，江水清澈如蓝，更远处，江水银白如练，隐没于峡谷之中，重峦叠嶂，苍翠蓊郁。

    神女峰下，江岸开阔，是南来北往货物集散的大码头，江上千帆竞发，街道临水而立，酒肆茶楼林立，客栈饭馆相连，染坊布店相依，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江湖侠客汇聚，极尽繁华。从这里扬帆东下，借着西风，只需半月，便可抵达帝都夕照城。朔江而上，经洞庭湖，转陆路，骑马直往东北官道，便是雪城。直往南走，翻过南山、青城、琴鹤诸山，是沃野千里的亚平陵大平原，这一片土地，便是当今威名赫赫的司马翎大将军率军镇守。

    七日七夜，看看就要过去了。罗孽心底，焦急与期盼，都尤为强烈。

    为见青青，他借兰花玉露，把身上浊气，都祛除殆尽。这一夜，他早早起身，在石室内独自徘徊，就等天色放亮的一刻。西天一轮残月，已被日渐微明的天色中远山的轮廓衬托得更小了。

    七年未见，她对青青，思念入骨，如今就要相见了，心底那份激动和喜悦……又想即便相见，也仅两个时辰，心底又是悲痛，如此这般地悲喜交集，分分秒秒，均是煎熬。

    罗孽又一次走到暗门之前立住了，尽管神色凝重，却难掩兴奋之色。他掌间暗聚真气，一连数掌，把暗门打开，缓缓地走了进去。泪泉之水静静的流淌着，见着青青心口处的七夜血莲罗孽心底顿松一口气，血莲已枯萎，化为白色，亦即封印成功了，他心坎上悬着的千斤巨石终于落下，欣喜之色，立上眉梢。

    罗孽俯身跪在冰棺之旁，温柔的目光里，含着欣喜与悲伤，专注的凝视着青青，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暗运真气，将她心口处的枯萎的血莲佛去，拉拢她心口处的衣服，那是一件绯红色的衣服，像山间热烈绽放的花朵一样。

    罗孽接着又把泪泉之水引入冰棺之中。这一次，流入冰棺的泪泉之水，并未化为紫气，依然是莹莹的，清澈透明的水。这水，不冷不热，如同生死混沌的状态。随着泪泉之水的增多，逐渐覆盖过青青的身子，青青苍白的面容，也跟着逐渐有了血色，逐渐变得红润，心口间亦出现了微微的起伏，生命复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罗孽急切又耐心地注视着这一切最最细微的变化。

    青青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定定的望一眼罗孽那沧桑了却依旧俊朗的面容，面无表情，想来她此刻正处于意识空白的状态。罗孽殷切的望着她，盼着她能够回想起过去。

    青青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罗孽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想要扶她，却又很快顿住，缩回来手，骇然之色里满是对自己方才的这一冒失举动的责备。虽然他体内浊气已祛，却还是不可以触碰青青的。

    青青终于挣扎着自己坐起身来。她的衣服，居然是干的，头发面容，也是干的。泪泉之水注满冰棺以后，也不溢出，这水轻如空气，既不会使人窒息，也不会弄湿衣物之类。这倒是罗孽之前也不知道的，简直闻所未闻。

    青青凝神思索着，她神情里的茫然和空白消退了，她望着罗孽的眼神，亦是极其复杂，复杂中满是爱怜与悲痛。但她没有泪水，她静静的望着她，目光在他身上抚摸。

    七年一梦，乍然间醒转，心底会是何种感受与滋味，怕只有青青她自己心底才体味最是深切，却是没法说。

    “青青，你终是想起来了！”

    罗孽狂喜之下，忍不住热泪盈眶，为着这短暂的一刻，不论遭受什么，付出什么，他都在所不辞，无怨无悔。他盼着这一刻，盼望了已经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青青丹唇轻启，幽幽地道：“罗郎，我要你一剑杀了我的，当初你既已答应于我，最终又不动手，却是为何？……”

    青青话音飘渺，却十分动听，使人听了，禁不住想要落泪，那是因纯粹和美好的事物，才会起的一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