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最后的底牌

    天音阁上下一片缟素，沉浸在肃穆和消沉里面，剑楼之前挂起着黑旗，远了看，这风中烈烈招展的黑色旗帜像巨大的蝴蝶翅膀。

    宋飞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正飘着冷雨，他披着蓑衣斗笠，天空是青色的，低矮得像是要被山峰捅破。宋飞回到阁中，就径直往卧云轩找唐放，路上遇着邓通，邓通气哼哼冷眼扫他一下，擦肩而过也没打声招呼。

    邓通去找唐放，说了他对宋飞的猜疑，但唐放没当回事，还婉转地将他教训了一回。以为他这是故意背地里捣鬼，诋毁宋飞，毕竟是没有证据。最主要的是，唐放对宋飞的防备早已经消除，目前他极其倚重宋飞，并且在逐渐加大信任。就目下天音阁的局势来看，唐放的怀疑，也不为过，可邓通却是非常恼火。

    唐放正坐着煮茶。茶香飘出屋子弥漫到了潮湿的雾雨中。宋飞远远地就闻到了，他连日奔波，已是非常疲劳，但这茶香，却令他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进了屋子，香味更是浓烈。

    “回来了？”

    唐放的目光始终在专注地望着茶壶里冒着的热气。火舌欢快地舔着壶底。火光映照着他衰老的面容。但是，他坐在那里，却有着一种令人敬仰的威严。宋飞心底也不觉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人，这个他从来不服气的老人，居然会在这一个瞬间，使他心底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感觉令他非常不快，非常痛苦。

    宋飞望着唐放点了点头。雨水沿着斗笠和蓑衣吧嗒吧嗒地往下滴。声音极其响亮。

    “坐。”

    宋飞卸下斗笠和蓑衣，盘腿坐于洁净干燥的木地板上面，唐飞给他盛了一碗茶，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了，感觉很是畅快。唐放又给他满上了。

    屋外雨声潺潺。空气清凉得像清晨荷叶上面晶莹剔透的露珠。唐放已经坐了一整个下午了。天音阁最德高望重的陈七死了。罗孽不会再回来。他的心境颓唐极了。

    唐放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睛枯涩，他望着宋飞，没有立即问起军队何以撤退，他像是刚刚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似乎能够给予他这一副衰老的残躯与精神以一些支撑。他的眼睛明亮了一下。烛火似的。

    宋飞心底起了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唐放，倒像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宋飞心底暗自纳闷，不明白何以竟会如此。

    “明天起，你到阁主休习室休习吧。阁主不在，没有心法，一切就看缘分，看造化了。”唐放把一张密图慎重地交给宋飞，道，“这是密室机关开启图。上面都有说明。”

    唐放已经把天音阁的希望和未来，全部压在宋飞身上了。宋飞伸过手去接的瞬间，手是微微颤抖的。仿佛他那手，是触犯自己心灵最秘密幽暗的角落，他被烫伤了。倘若这个时刻早一点到来，或许他就不会走上不归路，现在却一切都晚了，晚了。唐放却以为，他所以如此，全因为临危受命，责任重大。

    “谢谢师叔。”

    宋飞这一声师叔，是带着由衷的敬重，谢意也是发自内心的。就是在这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宋飞不会受到任何道德的或是良知的束缚的。他只做他要做的事。再说，他要做的事，已经不是他能够选择和左右的了。他是坐在一条船上。船在海上。海在汹涌的波涛里。他不能退却。只能在狂风巨浪里借势而上。往那广阔的天地里去。

    “对不起了师叔。”这是宋飞一生里最后一次承认了自己的良知，往回的岁月，他只能够在血泪和无情的杀戮中获得快感，不再问什么是非，成败才是英雄遵循的规则，他宋飞要做的就是英雄，追求的只能是不朽。

    宋飞将密图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心底还是欣喜的和激动的。

    唐放缓缓问道:“查清楚了么？”他的语气，明显是非常疲惫。

    宋飞道:“清楚了。”

    唐放望着他。目光是很温和的。很信任的。他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宋飞道:“洞庭和葵城巡抚夜里被杀，军中震悚。但是撤军，好像是雪城的高小非刻意为之的，并没有谁授权。”

    “哦？”唐放似乎也很感觉到意外。这跟他猜想的很不一样。

    宋飞继续道:“高小非把军队驻扎在了十几里外的山谷里，却并不闲着，而是在争分夺秒地整肃军纪，制造器械，这恐怕是以退为进的障眼法，说不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的。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咱们布下的七日醉魂香毒阵，除了制造弓弩，投石机之类，也在加紧做一种塑料面具，密封性极强的，估计能够短时间地方七日醉魂香，至少能够为他们穿越毒阵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这倒是跟唐放料想到的没什么太大的出入。这下一轮的围困和攻击，肯定会是非常猛烈的。仅仅凭借着七日醉魂香迷阵，是再抵挡不住的了。他已经开始在调动天音阁各种秘密力量了。另外，宋飞还说，目前许多江湖力量，都在暗中向南方集结，但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江湖上还有传言说，罗孽已被朝廷逮捕并且秘密处决了。也有一种说法，说罗孽已吃下七叶雪莲，练就了天下无敌的神功，长生不死。更有传言说罗孽就已经回到天音阁。这种种的传闻，不知道哪一种更真实，更接近真相。

    “派人查探清楚武林人士往南集结的原因。”

    唐放的神色很凝重。

    宋飞道:“是。”又问道，“师叔，咱们要不要采取主动，将高小非围困在山谷里。”

    唐放道:“不行，这样影响太大，若是因为这个事，再一次惊动了朝廷，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能够再一次激怒朝廷了。唐放就想这样先耗着，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还有转机。因为如果朝廷找不到罗孽的话，也不至于真会把天音阁灭了，因为皇上的病，还得倚仗天音阁的续命丹续命。这是唐放手里握着的一张底牌，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没有派真正强大的军队攻打天音阁的一个原因。

    宋飞不再说话。

    唐放道:“回去早一点休息吧。明天开始加紧修炼。”

    宋飞起身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出去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山谷里爆发了山洪，汇入江中，发出磅礴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