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浪子侠心
农人对于春节还是很重视的,即使家里很穷的人家,也给孩子想办法拾掇得比往常整齐一些,看来总比平时要好一些的。村学里的沈先生最近估计是全村最忙碌的人,家里成天都有人出出进进地,让他写春联。大多人家都写两幅,大门口一幅,住人的门口一幅,毕竟春节对农人们来说,似乎是唯一应该重视的节日。唯有东家程旺泉家的春联最多,而且是打发人把沈先生请到家里去写的。 沈先生应该算是这个村文化程度最高的人了,他虽然只上了完小,但是因为一直喜欢看书,后来又在村小当先生,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就是知识的化身和代名词。其实他自己知道,程家二老爷的水平不在他之下,只不过人们不知道罢了。 来请他的人帮他拿着笔和砚台,其他的东西东家都是备好的。在村里,好多人家来写对联,基本都是他倒贴红纸和墨的,好在他的老婆贤惠,也不计较这些东西的。 到了程家,宋谋儿先给他端来猪rou炒酸菜,大白馒头,他也不客气,吃完了再写。程老东家为人精细,但对庄稼人还算宽厚,口碑自然不错。路上来的时候遇到马寡妇拿着一张红纸说是到他家让他写春联,他顺手就拿上来到程家,说是回头让孩子给她家送去。 范家川的人很有意思,马寡妇娘家姓马,嫁到了范家,丈夫范志平。后来这范志平有病死了,人们都叫她马寡妇,却不叫范寡妇。沈先生经常说人家好好的范马氏,男人一死,这连夫家的姓都没了。 宋谋儿陪他吃饭,说是大东家到前庄请神去了。请神也是这地方上的讲究,在腊月,乡人们都要请阴阳先生到家里安顿一下阳宅,不然诸事不顺,让人一年里不得安稳。沈先生问二东家哪里去了,宋谋儿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说沈先生你不知道我们二东家呀,谁知道又顺了什么东西孝敬哪个婆娘去了。 沈先生便笑笑,对这个二东家他自然是清楚的。这个人虽然说是个地主家的二东家,却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不好钱粮心地又善良,经常做一些周济穷人的事情。最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都说这二东家和马寡妇勾搭,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论程家的家境,娶怎么样的女子估计都是小菜一碟,也不知道这个二少爷是怎么想的。 吃过饭,宋谋儿裁纸研墨,伺候沈先生写春联。一会儿这宋谋儿肚子不舒服直拉稀,就去把肖子铭叫来在这里看着照应。沈先生以前在巷道里是见过肖子铭的,但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他在那里写,肖子铭给他压纸,看得很仔细。沈先生写对联从不带书,全凭记忆在写,这一点也让乡人称奇。他就说写得次数多了,当然都是装在脑子里了。但乡人们依然认为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那得需要多大的脑子装呀,先生就是先生,脑子就是比别人好。 他看肖子铭看得认真,问你也识字吧,写得一般,献丑了。肖子铭就笑笑说,我不识几个字的,先生写得真好。沈先生听他一口很浓重的河南口音,说你是河南人?他说嗯,豫北人,逃荒出来的。这时候一个腰身粗笨的女人进来取东西,他一看,这应该就是让乡人们津津乐道的改莲了。 改莲这个名字他已经听了好多次,他的老婆都说了好几回。今天一见,在这个村里,这样的人物绝对再没有第二个比得上。他在心里感慨,这一对夫妻郎才女貌多好,可惜,这个男人被烧成了一个丑八怪,又不识字,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东家的春联一写就是十几幅,而且还要求什么地方挂什么内容都要相配,毕竟人家可是好吃好喝伺侯着的。这么一琢磨着,写的时间就长了。写完才记得还有马寡妇家的两幅没写,一并写完,天已经黑了。沈先生写完以后,对宋谋儿说:“这是给志平家写的,麻烦宋管家你方便的时候给送到家里去。” 沈先生从来不叫“马寡妇”,都叫“志平家里的”;而且也从不像别人那样,叫宋谋儿“宋结巴”,而是叫“宋管家”。这就让好多人对他生出许多敬畏来,说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都叫人舒服,哪像自己家的男人,张嘴就是驴日狗捣的。 “宋管家”心情自然高兴,把沈先生送到了二门以外。还顺搭着给拿了几个白面馍,让拿回家了给孩子尝尝。回来以后安顿肖子铭,说你现在把这两幅对联送到马寡妇家去,要不明天也行,反正她又不急着贴。马寡妇家你知道吧?就是村头大沙枣树跟前那一家。 肖子铭到屋里给女人打了个招呼,说是出去给送幅对联,也没说给谁送。妇人说要不明天送吧,这么晚了。男人说我到厨房再吃个馍,晚上没吃饱。 马寡妇其实大名叫马玉秀,娘家就在邻村。几年前嫁到这里来,也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男人范志平倒是个疼老婆的人,虽说是没有什么言语,把她可真是当个人看着呢。范家在范家川是大家族,这也是这个村子叫范家川的来历。男人的亲兄弟五个,男人是老三。去年开春得了痨症,说没就没了。 她带着两岁的儿子,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她不是没想过改嫁,漫漫长夜,她的眼泪浸透了枕头。田里的活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后来还是小叔子范老四时常帮忙,还算是没有太辛苦。大伯子哥跑来和她商量,让她改嫁给老四。她在思想上还过不了这个坎,毕竟他和自己的男人是亲兄弟,怕别人戳脊梁骨。本来心里还吃不准主意,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她下了决心改嫁到外地去。 去年夏天的一天,天气太热,她没有关房门,就在家里睡着了,孩子就在跟前睡着。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好像压着她,惊醒以后发现是小叔子范老四,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衫。她拼死反抗,还抓破了他的脸。他把她压住狠狠地打了一顿,直到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才罢休。临走还说,除非嫁给他,想改嫁别人门都没有。 范老四成天就顶着那张让她抓破的脸,有人一问,就说上她的床去了,不高兴抓的。村里的男人们都用刀子一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她感觉到他们用目光把她一点点地剥光,最后不剩下一点点的遮掩。 人们都相信她和范老四是有那回事的,在乡里,兄弟之间这种事情很多,而且人们还认为这种改嫁的好处是孩子还是夫家的后代,连姓都不用改。范老四公开给别人说,这种婆娘翻脸不认人,高兴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完事就把老子一脚给踹下炕了。 她找过范老大,他的意思最好是嫁给老四,这样对孩子好,对她好。她就尖刻地说,对你范家好吧?你们就不用给你光棍弟弟再准备财礼娶媳妇了吧?范老大也不恼,说改嫁也行,你得把新岁留下。 新岁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命。为了儿子,她现在只能这样,不改嫁也不随范老四,她以为自己可能从此以后心死了,不会再去喜欢上一个男人,她和她的男人虽然是媒人介绍的,但她是喜欢他的。 她不知道程家的那个浪荡少爷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她听好多人说过,那是个浪荡公子,经常偷哥哥家的东西送别人。她只感觉好笑,在她眼里,那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至于送东西给别人,只不过有钱人家的少爷一种好玩的游戏罢了。 她知道人们背后都叫她马寡妇,她也不计较,也计较不过来。孩子在林家铺子看病,都是赊账,她没有钱。好在林先生并不讨要,到腊月了再交上也可以。可再是腊月交上总也得交呀,偏偏这孩子体弱多病,基本上就是林家铺子的常客。林先生还给范老四好心地说过,说你干脆对她们母子好点,多照顾照顾你那侄子,说不上你嫂子还答应改嫁给你呢。谁想到范老四脖子一梗,说她都不让老子快活一下,还想让我照顾她们?乡人们就使劲起哄,说你范老四说话还不如大男人放屁,你不是吹牛说是你们早就有一腿,都是你在那里嘴上过瘾呢!范老四自知失言,也不再辩解。 后来有一天她去林家药铺,林先生说是孩子的药钱让人结了,她很惊讶。她知道自然不是范老四,她知道婆家的这一支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账算得精细得很。一问,是程家的浪荡少爷。 后来在厨房的案板上经常会出现几个白面馍,把儿子欢喜地抱上就啃。她能感觉到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在范家川,能吃起这个东西的,只有程家。能这么干的,也只有程家的浪荡少爷。 她成功地把程家的浪荡少爷堵在厨房里。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资本,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好处。程家的浪荡少爷和她想像中的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有一种很阴暗的想法,她想用这种方式还了他的人情。他亲她,摸她,说喜欢她。他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她说:“我要还了你的人情,你给我娃交了药钱,我娃吃的白面馍是你给的。”他把手从她柔软的胸脯上取了下来,给她掩上衣衫,起来说:“馍我以后给娃再拿,我是真心喜欢你,玉秀。从你嫁到范家川,我就喜欢你。我可不想拿馍换你的身子,想女人了,我到芦塘城里逛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