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匿影在线阅读 - 第47章 一棺难求

第47章 一棺难求

    肖子铭和六子没怎么说过话,但他知道六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从那年的夜里山神庙他听到这个名字,已经都五六年了。

    他今天出去到外面买了些白纸,回来布置灵堂用。范家川还没有个买东西的地方,他跑到邻村才买上。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六子。

    他实际就在那里等肖子铭,出进村子的主道是这么一条道。他也没有称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去打墓?他愣了下,说下午吧。六子说,那我到坟园等你,程家我就不去了。那个东西主要还讲究个方位,不然我一个人去也就挖好了。

    肖子铭给二东家说了六子要帮忙打墓的事,他哦了一声。说地方没阴阳先生看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信那东西。你去顺着我妈的坟头挨着往下挖就行了,我嫂子是我们这一辈死的头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那个地方以后就是她的。

    他到坟园里按照程盛泉说的地方大致划了个线,两个人开始挖。一会儿宋谋儿扛个锨也来了,大家都没说话,三个人在坑里也转不开身,就一个休息,两个倒换着干。

    坑挖得差不多的时候,六子说我们都歇会吧,反正到晚上就挖好了。三个人都给自己装了一锅烟,叭哧叭哧地吸上了。

    六子说:“宋谋儿,你像做贼一样地,给你以前的东家打个墓都趁着天黑来。”

    宋谋儿说:“我这种人心里还是清楚着呢,有些事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又不是说我就心不正对不。哪像你,现在都是范队长的红人了,这不也在这个地方给地/主婆打墓呢!”

    六子说,这人嘛都差不多,本来人家程家就不坏么。我可听人说,这程家坟园的土不太硬,好挖着呢,一个人鼓个劲,一夜都能挖个埋人的坑,是不是,老肖?

    肖子铭说那你干脆鼓个劲,一个人挖算了,我回去到二东家帮忙去,家里这会人手少,还转不开。六子看他一副浑沌不开的样子,说你还是给咱们主事挖完吧,我们两个都够呛。宋谋儿说你们怎么说的像土匪的黑话一样,我一句都听不懂。

    林先生和沈先生进来都跪在灵堂给大太太烧纸,这倒让来的人都感到惊讶而感动。论辈份,这两个人和大太太算是一辈,不一定给她下跪磕头的,再主要的一层原因是这个大太太现在是地/主婆,属于专政的对象,这两个人又是村部的领导,做到这一点,也确属难得了。

    林先生笑着说,亡者为大嘛,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太那么装大也就没有意思了。这么一对比,范老大就有些让人感觉不太会做人了。

    大太太的娘家姓郭,也是个地/主家庭。她们那个村的斗争比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侄儿悄悄过来给烧了个纸,连孝布都没沾身就走了,走的时候说了声,实在对不住,这几天我爹兄弟几个日子也不好过,我这都是偷着跑出来的,我姑会体谅的。

    沈先生在那里琢磨着写副挽联。思谋来思谋去,给写了一幅,他没直接写到白纸上,而是找了个纸头先写上,让林先生看:

    活半百也尽阳寿

    生千年总赴阴曹

    横批:音容宛在

    林先生笑着说,这倒是说了两句大实话,就是这个横批不太搭。

    程家三叔的两个儿子帮忙把挽联给贴到大门上,四叔家的老大程金泉代表他们家给烧了个纸后,再也没有闪面。两个人出来走着,沈先生说,我有件事想问一下你,当时你给我也说了那些话,我可是表了态的,想加入。咋后来这范老大加入了,我的事就没结果了呢?

    林先生说你们两个我当时是一块报上去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负责的人杜掌柜,你也知道,后来被杀害了,现在追认了是烈士。这样吧,你再写个申请书,我给你再往上报一下。

    程盛泉出面给大嫂找棺材。程旺泉两口子都给自己没有准备棺材,都想着自己岁数还不是太大,原来计划着到六十岁了再做,程家人的年龄还算长寿,除了那个少年夭折的二叔外,家谱上都是六十岁以上。

    他去找四叔四婶,他知道他们家有做好的,现在现做肯定来不及,主要是匠人也不好请。四叔还问候了一下,四婶直接没有好脸色。他们老两口是长辈,大嫂是晚辈,他们不去吊唁也能说得过去。程盛泉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这个四婶硬是不吐口。

    最后两个人还是没有谈拢。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肖子铭说他今天下午听六子说,苗春娃妈有一副制好的棺材,看能不能说个话,先给盘过来。程盛泉听了面露难色,这个口怕是不好张。在他的理解中,这个春娃这些年不知到哪里去了,他逃走和自己有关,虽然说不出口,心里还是有些障碍的。

    但现在死马当作活马医,总不能用席子卷了把大嫂给埋了吧。他硬着头皮,出门也没有再带一片孝布,叫上了肖子铭,说我也算是有孝在身,你跟着到家里把人往出叫一下,我是不能进去的。

    在乡俗中,如果有孝的话,百日之内是不能到别人家去的,当然至亲除外,因为至亲本身他也有孝,就无所谓了。别人家里如果进去,以后有了什么问题,第一个骂的就是你,给他家带去了晦气,有些家族都因为这样的事情结了仇。

    肖子铭只知道苗春娃家兄弟多,但不知道是几个。路上走的时候,程盛泉说他们家也是六个儿子,春娃最小。

    肖子铭和他们家没打过交道,进门的时候就有些怯。他本来也想着在院子里学着当地人喊个啥打个招呼,又实在没有个叫的内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

    一进屋就闻到很明显的药味。屋里的油灯昏暗,他只能看到炕上有一个老太太坐着,看到进来人了,说:五子,来的这是谁呀,哪里的亲戚?

    地上还有一个女人,她好像蹲在地上洗着什么东西。刚才说的五子应该就是她了。肖子铭明白,这个地方说的五子,其实是“老五家的”简称,“的”在方言中发的是“子”这个音。

    这个五儿媳又出去叫进来了她的男人。这个村子的人对肖子铭两口子都不陌生,看着倒也和善。可能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缘故,向他咧嘴笑了一下,表示打了招呼,然后又问他有什么事找他。

    他就把程家想盘棺材的想法说了一下,怕引起误会,说是程盛泉在外面等着,说是有生孝不方便进来。男人表示理解,用很大的声音给炕上的老太太说话,基本可以说是喊话了,看来老太太的耳朵背得厉害。

    “妈,程家想盘你的‘老坊’,行不行?”当地人把棺材都叫“老坊”。

    “程家?程家谁死了?程老四还是他老婆?”

    看来老太太还不知道程家谁死了,一听到程家死人了,就想到是程家四叔两口子,他们现在是程家年龄最大的。

    “是程旺泉老婆,妈,现在听清了没?”

    “她年龄又不大,咋死的?她好像是个属鸡的还是属......”

    肖子铭就有些着急。一看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而且对外面的什么事都不知道,看来都老糊涂了,这事能成不?他在心里直打鼓。

    儿子打断了她的思考。她正在用手指算着程家大太太是个什么属相,今年多大岁数了。

    “妈,你听清了,盘还是不盘?”

    像现在这种情况,棺材不能叫借也不能叫买,叫盘。其实说穿了,你可以说盘走了以后给你还回一口“老坊”;也可以说给你多少钱或者几升几斗麦,但就是不能说借和买,这有讲究的。

    老太太还是不表态,问:“那珍娃是得啥病死的还是咋地寻短见了?”

    珍娃可能就是大太太的名字了,不要说肖子铭,看那个儿子的脸色,可能都不清楚这个名字。但听到老太太问得这么干脆,也不好再打遮拦,说是寻了短见了。

    老太太说,我一听就知道是寻了短见了,那个珍娃,脾气烈得像个男人。那是郭家槽郭家老大的丫头,郭家人都好得很,嫁给程家,也是个好人家。没个一男半女地,把老程家弄得不整齐。

    肖子铭听到这里,心里就有了希望。这说到大太太娘家婆家都是好人家,这个忙肯定帮呢。

    老太太絮絮叨叨了一阵,她的儿子儿媳都已经习惯了,向肖子铭笑了笑,表示歉意。老太太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也听不清楚。话说够了,来了一句,到底是谁逼死的?范家川还是清朝的时候逼死过一个人,民国以来还没有逼死过人呢!

    老五赶快说,妈,都给你说了,现在不是民国了,你不听么。想不开就死了,没有人逼。你就说这个“老坊”是盘还是不盘,人家后天就要下葬了,你给吐个话成不!不行了让人家到别处再找找。

    肖子铭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老人家你好歹给个痛快话,都这个时候了,你再不同意,我们到哪里找去?

    老太太开口说话了,我说我昨天咋梦到你爹了呢,原来是有人要用我的“老坊”,他是又等不去我,在那边发急呢,老东西一个也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