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箭难防世事多(下)
从南熏门入城,径直往北走,到了第二个十字岔口,右拐的那条东西向大街便是横街了。 临着十字岔口的,北面便是太学了。因为昨日才考过私试,今日依照惯例旬休,所以太学显得冷冷清清的,大门处几位站岗的门卫也歪七扭八的打着哈欠。 与太学冷清氛围不同的,作为太学的管理机构、仅仅一墙之隔的国子监,此刻却是忙碌异常。 本朝的国子监职能比较复杂。单以教育来说,其是国家的最高学府。但若以行政管理机构来说,国子监又负责管理着其所属太学、武学、小学等诸多部门。除此之外,国子监还掌管刻印书籍等文化事物。 所以,太学私试的试卷批改工作,便在其领导部门的国子监内进行了。 因为私试不是科举那般直接定人前途的考试,自然就比不得春闱、秋闱这等的严谨了。 试卷只是糊了名,但并没有抄录。每张试卷也只需要一位学官判卷即可,不需科举时那般有复查等麻烦。 所以,虽然昨日参加考试的太学生员有近四千人,试卷也有近四千份。但在数十位学官的连夜努力下,天近黄昏的时候,便已接近尾声了。 “刘监正,试卷已经判完了。”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当太阳已经压着西面的城墙的时候,一位监录从偏厅走出,走到坐在桌案前拿着名册不知在合计着什么的上官面前汇报道。 “名单统计出来了吗?”刘监正合住手中的名册,抬头问道。作为本朝大观年间才设立的新职位,国子监正虽然只是正九品的一个小官,但却是掌管学规,掌握着本监近万学生去留的“命运”。从刘监正那不多、但无一例外都升迁很快的前任来看,这是一个前途远大的职位。 “初步的名单已经出来,还需您和主簿大人定夺。”那监录呈上四五本不厚的册子,虽然他和眼前的刘监正同品,但次序上却是靠后,便很是恭敬的说道。 刘监正接过册子,仔细的翻看了两本,然后合住起身道:“随我来,去见孙主簿。” 国子监主簿一职,起于隋代。本朝初时并不设立,直至仁宗景祐二年才以本监京朝官兼任主簿。神宗元丰元年省去,元丰三年复置,方成定制。 国子监主簿说到底只是一个掌领本监文书薄籍,勾考稽违的从八品的小官,但却是国子监内一干监正、监录的直属上官,在国子监内可谓是身居要职,所以无论私试还是公试,都撇不开他。 刘监正两人出了屋子,在横穿了两个院子,才在一间敞着的屋门前停下。经得允许之后,迈入屋中。 “主簿。”两人行礼过后,将册子呈上。 这年头并非后世的明清,见到一些个不入品的小吏都有叫大人的。此时大人一词多用于官宦人家称呼自家的长辈,至于官场中,除了刻意阿谀奉承外,大多数都是称呼其官职的。 比如包拯,民间多称其为包龙图,而不是包大人。龙图,便是他曾任龙图阁直学士。 “内、上两舍的升、逐,之前司业与监丞皆有安排,我等自无变动。只是这外舍逐落之人,还得请孙主簿您钦定。” 先如今太学定员三千八百人,其中外舍三千人,内舍六百人,上舍两百人。虽说今上重视学校,但也有主次之分。像学校,全国各州县皆有,但陛下能注意到的,就只有国子监了中的太学了。而太学三千余人,也只有内、上两舍八百人中的些许士子能入得天听。 所以,这横街的内、上两舍便是国子监司业和国子监丞的禁忌,不是孙、刘这些区区八九品的末流小官可以随意碰触的。 但是人数众多的外舍就没有这般顾忌了。 孙主簿接过册子,直接略过上面几本,翻开了最下方,封皮上写着“下下”二字的册子。 这本册子很薄,比前几本薄了一半以上。掀开之后,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名字后面则是其籍贯、家庭和成绩等信息。 “将这个何绍礼划去——大理寺传来的消息,他舅舅要翻案了。”孙主簿看了两页后,便提笔划去了一人,解释道。 刘监正和那监录两人当即心中一紧,心中暗自庆幸。那何绍礼的舅舅慕谦本是前两届的进士,时年才三十出头,被外放到一上县任职。只是去年冬日惹上了麻烦,被御史状告其玩忽职守,使得县衙失火,府库被焚烧一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种案情定有猫腻,只是那慕谦是庶民出身,在朝中并无根基,也就无人为其说话。 本以为这慕谦就此完了,那他在太学外舍就学的外甥何绍礼也就没有了背景,再加上其成绩又连续得了两次下下,被逐落出去也是正常。 怎会料到,这何绍礼的舅舅会突然翻案?想到自己差点得罪了一位进士出身的年轻官员,刘监正两人自是一阵后怕,连忙恭维道: “还是主簿大人消息灵通。” 接下来,那孙主簿一连从册子上划去了七八个名字,几乎就快占了整本册子上名单的十分之一了。 翻到最后一页,孙主簿发现无甚可划的时候,便将册子合了起来,然后拿起了另一本较厚些的册子。 上面写着“中下”。 每次私试都是有逐落定额的,逐落名单中划掉的自然要从别的里面补上。 “这个叫马跃的,连续七次私试都是中下,丝毫进步都没有,空耗钱绢,留着有何用处?逐落了去!” 孙主簿冷着脸说道。 在皇宋,国子监诸生的待遇可谓非常好。不但不需缴纳学费,其食宿费用还由朝廷负责。仅以太学为例,从本朝崇宁五年起,陛下便规定太学外舍生每月补食宿费一千二百四十文;内、上两舍生员则是一千三百文。 所以这孙主簿所说的空耗钱绢,自然是说的过去。 “不过,还是要与其家里人细细说明的,莫要在外面传出我们国子监不讲道理……”孙主簿脸色一正,另有所指的说道。 刘学正闻言,遂即从桌案上拿起一本生员名册,找到马跃二字,然后看到他的介绍——其父是东京城内数得上的药商,家訾巨万……不由得会心一笑。 “还是主簿大人想到周到。下官定然会要出一个好的价钱。” 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 “本监内外上百同僚的柴米冰碳钱,可就指望刘监正了。” 孙主簿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几人相视一笑。 又画了几只“肥羊”之后,孙主簿一连翻了好几页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待翻快要翻到末尾的时候,终于大笔一圈,凑齐了欠缺的名额。 刘监正探身一看,只见上面被圈中的,赫然是“李存”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