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七）
童贯在关西征伐十数年，与党项累年大战，眼看党项便要被平灭之，又岂会甘心就此抽身而出，将这一番大功劳让与他人？之前他敦促刘法出兵，便是想要赶在北伐之前将党项平灭，尽复兴、灵之地。但最终却是失败了，而且朝坏里估算，此番西军要损兵折将十数万。而连带的兵甲、粮饷，更是不知几凡！ 方逢大败，军心不振，想要再伐灭党项，便不再如之前所想的那般容易了！ 童贯虽是宦官，但征戎多年，自然是知兵的，见事不可为，必然会有所取舍。 而他如今的取舍，便是雪统安城之耻之后，便逼迫夏主签订和约，然后趁机抽身，率军北伐。 更何况，还有一个理由他不会对李存说——若是他童贯平灭了党项，还会有机会挂帅北伐吗？功高盖世的另一个说法，便是功高震主！而两者之间的取舍，全然在皇帝如何去想。 童贯可不认为，赵家的天子会往前者想去！搞平衡之术、异论相搅，赵官家可是玩了一代又一代！ “可是，如若党项不灭，大军北伐之际，党项东进，我军恐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李存只能这样解释道。他总不能告诉童贯，北伐必定失败，若是此时不灭掉西夏，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若是他这般说去，不被童贯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然后拖出去咔嚓掉才算怪了的！北伐还未开始，便有人要诅咒北伐失利，无论是官家还是童贯，都不可能忍受的！ 不过，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打动童贯。 “所以某回关西之后，必然要与夏人大打一场，只要将之打痛了，自然便不敢东进。 更何况，辽人主力有女真人对付，某的北伐大军只需要对付其燕山以南诸州府，不过几万人的守军而已。到时北伐大军尽起河东、河北、京中禁军以及西军一部，数十万大军压境，必然是雷霆扫xue之势，待那乾顺得到消息的时候，恐怕燕云都已经易主了！自是没有什么两线作战之虞！” 童贯捏着手中的杯子，沉声说道。 “可是……” 李存想要继说道，但是童贯此时已然厌烦了，大手一挥道：“没什么可是，某还有事，你且回去罢！” …… 李存失落的走在大街上，静默的长街上鲜有人走过，西斜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平添几分落寞。 劝说终究还是失败了！ 虽然李存早就预料到此次劝说是不会成功的，但当现实摆放在他的眼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 如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伐的结果是什么！ 哪怕他成功的成为了童贯的亲信，并能左右他的决策，也丝毫改变不了北伐的结局，也改变不了女真人崛起，终将南下的事实！ 除非，他能使皇宋放弃北伐，并且全力帮助辽人抵御女真。 但这可能吗？ 北上伐辽，全取燕云之地，是童贯的所愿，是官家所愿，是皇宋历代天子所愿，亦是满朝文武仕宦想要从此中谋取利益的众人所愿。天子靠此可以告慰先祖，童贯靠此可以晋封为王，百官靠此可以得到晋升之资，豪商地主靠此可以获得大片的土地和利益，而越来越多的失地农民，也可以靠此获得栖身之所！ 这是大势！ 在满朝文武确切的体会到女真人的凶残与可怕之前，是没有人会放弃北伐这块泼天的大功劳与利益的！ 而且，即便朝上诸公切身体会到了女真人的可怕之处，恐怕会更加积极的推动伐辽之役！因为在他们看来，皇宋百多年来之所以一直为蛮夷所欺，实赖金瓯有缺罢了。只有拿回燕云失地之后，补全金瓯，皇宋才算是真正的安全！届时，北方的游牧政权再也不能肆意的纵横在平坦的华北平原之上，旦夕而至东京城下。除了那压根就算不上天险的黄河之外，坐落于平原中心的都城东京也将会多出一个真正的天堑，也不会再出现后晋时被蛮族攻破的危险！ 那时依靠着燕山地势的险恶，无论女真人如何凶残，也定能阻挡其于长城之外。 可是，事实真的就是如此吗？ 李存对这个想法，抱有很是悲观的态度！他前世可是确切的见过女真人的凶狠，就如同那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狼群一般，凶猛而不知畏惧。而早被繁华富贵侵蚀了的宋人，却是如同草原上的羊群一般，瑟瑟发抖！ 百五十万的东京军民，在城外数万而已的女真兵马的威胁之下，惶惶不可终日。而身为天朝上国、皇宋的皇帝陛下，更是被吓得俯首系颈，出城投降！ 帝京沦陷，二帝北狩，为了赔偿所谓的赔款，甚至将东京城内所有宗女贵妇统统折金抵押给女真蛮族！ 耻莫大焉！ 而与辽国联合，则更是不可能了！ 皇宋惦记燕云百六十年，之前不取只是因为实力不到而已。如今有了机会，哪怕知道是块有毒的馅饼，也定然会吃下去的！怎么会给辽国喘息之机呢！ 况且即便国中同意，辽人又是否会同意宋军过境？大概只会索要军资罢了！ 而且，最令李存担心的是，纵使宋、辽联合，最终又能否抵挡的住女真大军呢？ 李存认为玄乎！两个早已腐朽不堪的王朝，上层每日纸醉金迷，而下层却水生火热，又如何抵挡的住一个新兴的、锐气勃发、豺狼般的民族？ 无论李存如何去设想，女真人南下似乎都是必然之事——其民族的习性所致，并不会因为宋金有盟约在手而放弃侵占更加富庶的皇宋土地。而皇宋那战力堪忧的军队，以及更加堪忧的指挥和频繁的党争内耗，亦无法给予女真以足够的震慑！ 所以，在女真南下必然的情况下，准备出更多的可战之兵，便十分有必要了！ 皇宋带甲以百万计，南方诸路的不用说，北方的河北禁军在澶渊之盟后的一百多年里早就军备松弛，懈怠不已，连规模稍大些的强人土匪都应对不了，更何况如狼似虎的女真人？ 至于京中的数以万计的禁军，就更不能指望了！这些五代乱世养出来的大梁精锐，除了保留下一个光鲜的名号之外，其他的都早已随着他们的父祖辈埋进了土里。殿前司诸军如今除了衣服鲜艳些，耍的一副好阵仗，可以摆摆架子以外，论到作战能力，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唯一能打的，只有直面西夏的关西、河东诸路禁军了！ 前世，因为党项未灭，西军尚要防备党项的东侵，只能抽出部分西军作战，最终导致国都沦陷，关西亦不能守。 若是皇宋能够在北伐之前便灭掉党项，西军便无后顾之忧了，届时可以将唯一可堪一战的西军尽数调出，或许能争一线生机！ 最起码，不会败得那般惨烈吧! 这便是李存今日来劝谏童贯的想法。 可是，却被童贯拒绝了。 “我不甘心啊！”李存握紧了拳头，恨恨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