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追魂(一)
正月的假期过后,南澳岛上一切恢复如常,海上巡游、校场cao练、军器工坊里也再度传出了乒乒乓乓的打铁声。至于城外的积硝场,那就更是一个臭气熏天,便是连过年时也没有丝毫变化,更别说是现在了。 大军cao练,补充到老部队的新兵既要习练武艺,更要融入战阵;新建的那三个镇,一切都是从头开始,需要做的就更多了。一个正月,抛开过年的那些天,大军始终都在cao练。正月如此,二月亦是如此,甚至到了三月,也丝毫没有出兵的动静,哪怕就连点儿风声也无。有的只是海船来来往往,不断将中国的货物贩卖到南洋、日本,将南洋、日本的方物贩运回到中国,赚取差价,购置军需,尽可能的增强自身的实力。 三月下旬,两艘从福建水域而来的沙船绕过了南澳岛,自韩江水道进入潮州地界。沙船挂的是福建巡抚衙门的旗号,由于是清廷的官船,沿岸的那些不明不清的土豪、海盗们也纷纷退避三舍,不派人联络讨好,也不派兵截击攻杀,权当是不知道就过去了。 官船缓缓而行,临近潮州城时更是派了使者入城。潮州属广东管辖,按道理福建巡抚衙门就算是有事情,也应该是直接与广东巡抚衙门对接,而不是直接派人到潮州来。这样子,破坏了地方官之间的默契,更是于朝廷体制的成法有异。 车任重不懂这些,但是听了守门的军官的汇报,也是觉得不太对劲,干脆派人请了潮州知府黄梦麟过来商议对策。 黄梦麟是个福建人,乃是前年清军入粤时,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佟养甲和广东提督李成栋派遣到此的知府老爷,同时也是此人负责宣谕清廷威德,招抚各处土寇、海盗,以维持清廷在此的统治和权威。 车任重原本应该是配合他达成这一目的的,然则其人原本就是贼寇出身,麾下名为潮州镇兵,实则却是一群贼寇换了官身,旧日恶习难改,扰得潮州府城左近生民无法安枕度日。于军事上,对于那些本地土豪、贼匪的打击亦是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迄今为止,也就是去年镇压了揭阳县益王起兵还算是得了些朝廷和上官的嘉许,其他的,便是连吴六奇那个团练都打不过,最多也就是带着他那几千“贼寇”守守城池罢了。 说实在的,黄梦麟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总兵,但是官场上,面子是要给的,再兼此时却是稀奇,他也不得不随着车任重到下水门那里看个究竟。 潮州城位于韩江之畔,金山踞于北,笔架山列其东,葫芦山卧于西,平原沃野在其南,构成了平原上“三山一水护古城”的地理格局。城池高两丈五尺,长1763丈,门七座,其中包括上水门、竹木门、广济门以及下水门都集中在面对韩江的东城。 福建巡抚衙门的官船停泊于城东的码头,来人则自下水门而入,事先有过联系,所以很快就见到了车任重和黄梦麟等人。 “学生,福建巡抚衙门幕僚刘一舟见过车总镇、见过黄府尊。” 来人自称是福建巡抚佟国鼐的幕僚,奉命到此,等待福建巡抚衙门和广东巡抚衙门关于购粮一事的结果,顺带着将首批的粮食运回福州。 这件事情,他们从未听说过,但是巡抚衙门和巡抚衙门之间的事情,确实在决定下来之前也没有太大支会他们的必要。只是这人口音甚是怪异,有些像是明时的官话,也有些像是辽东的方言,甚至黄梦麟仔细想想,似乎还有些像是满洲人说官话的腔调,弄得他也是一时间难以辨别。 “这是公文,还请二位上官验证。” 车任重大字不识一个,公文倒是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那公文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更别说是公文的书写格式和印章、用纸等方面的真伪了。这事情只能麻烦黄梦麟,车任重只是先行接过了手,装腔作势的看了看,就只得转手他人。 公文的格式无措,用纸、用印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就是事情有些出人意料,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 “冒昧的问一句,福建巡抚衙门缘何要到咱们广东来购粮啊?” 黄梦麟笑着问出了此言,可听在那刘一舟的耳中,却登时便是眉头一皱,阴阳怪气的反问道:“黄知府是信不过咱们福建巡抚衙门的喽?” “没有,没有,刘先生莫要误会,本官只是好奇而已。” 官场之上,最是没有必要去平白无故的得罪人,更别说是这等巡抚一级高官的幕僚。说不准,今天他还是潮州知府,明天调令来了就得去福建任职,到时候落人家手里,人家还不得可劲儿的给他穿小鞋儿。 “哼。” 莫看是一个幕僚,这刘一舟却从进了这潮州城,气势就一点儿不低于眼前的总兵、知府。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幕僚,却也并不稀奇。此时此刻,刘一舟听到黄梦麟的解释,鼻孔出了道闲气儿,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就又来了。 “好叫黄知府晓得,如今前朝伪鲁王正统领海东群贼与我福建官军激战,贼寇四出,弄得是一个民不聊生。更别说了福建原本就不是个产粮的省份,承平时都得向外省购粮,此番更是前来购置军粮,以备大军用度。” 福建大乱的消息,黄梦麟倒是听说了,有鲁王系、有郑家的余孽、有打着隆武旗号的义军、还有某个明廷的藩王起兵、甚至更有连旗号都没有就直接和清军干仗的,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原本最初的时候,他还一度担忧会不会闹到潮州来,后来得了消息,说是郑家的人在漳州和泉州碰壁,大败而归,其他的也大多活动在闽北、闽中地区,才算是暂且放下了心。 幕僚说的合情合理,再兼公文齐备,这时候车任重的一个亲信军官也凑了过来,与车任重耳语一番,后者神色一松,二人只是对视瞬间,便连忙将那幕僚请到了府衙过话。至少,不好总让人家在这下水门左近干站着吧。 进了府衙,两厢行礼落座,便开始了寒暄。刘一舟自称是原籍山西,是十四年前便从了龙,在佟国鼐家中做包衣奴才。 然而,刘一舟对包衣奴才的身份毫不介怀,甚至还隐隐以此为傲。黄梦麟细细算来,大抵是崇祯七年清军破口杀入山西的那次,此人也无非是个被掠走的汉人,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是清廷入主中原了,这些原本的包衣奴才也都连带着开始得势了。 “这二位是福建水师的把总白寒松、白寒枫兄弟,原本是跟着郑家讨生活的,后来郑芝龙归附了咱们大清,他们就改隶到福建水师旗下任职。这次若非他们兄弟对郑家有所了解,只怕我等也未必能够顺利至此。” 福建巡抚衙门的官船两艘,上面加一起有百来个水手和护卫的士卒,显然是对闽海的海上安全存在着担忧。 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一次,福建乏粮,所以与广东通了公文,要在潮州购置一批军粮回去,却也合情合理,就是福建的船先到了,广州那边下达给潮州方面的公文却还没到,总是让黄梦麟感到有些不太正常。 “据下官所知,广州那边也有贼寇作乱。刘先生就这么来了,不怕万一上官之间商讨未成,广东巡抚衙门那边不同意购置军粮,岂不是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