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节 巴山獠人（上）

    倏忽之间，那十余个以汉人为猎的匈奴斥候便被这数十个浑身涂抹得花里胡哨的山林怪人斩杀殆尽。山林怪人的杀伐手段极为酷烈，无一例外地刺死枭首，取人头颅悬挂腰间作为战利品，浑然不顾那滴溚的鲜血洇湿了仅作遮羞的兽裙。

    杀尽匈奴斥候后，其有两个腰间悬挂了多个人头的怪人复入林中，那头颅随着其步伐前后晃动，未及二人身前，那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已冲鼻而来。此二人大步走至张骏二人身前，大手一探，分别将二人从草丛内提出。

    其二人力道奇大，将张骏二人提拎出后，扔于那沙场与密林交界之处的巨型石像脚下。张骏倒也罢了，那清吟大腿中箭，箭矢尚未拔出，这一摔之下因箭触及到了伤处，痛得汗出如浆，但清吟小小年纪，性格便很刚倔，生忍此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张骏这才注意到这褚红沙场与密林交界处那块禇石，乃牛首人身的巨像，用粉在眼、鼻、口等处勾勒出云雷纹，使之显得威严猛壮。巨像头顶双角盘曲，面有三眼，兀立于界线之上，似山中怪人的守护之神。那三只巨眼眼球凸出脸面，似乎正警示着贸然闯入者。在巨像之下，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数十个头颅，最下缘一层已风化得只剩下了白骨，而最上一层却毛发新鲜，显然是刚刚被摆放不久。累累头颅叠成京观，使人不寒而栗。

    张骏眼见此景，心中咯噔一声。他大致想通了这尊牛首人身巨像矗立于此的涵义：界内莫入，凡越界者一律格杀，以头献祭！

    那匈奴人因手执凶器，策马闯林，成为最具威胁者的外来入侵者，因此成为山中怪人首先要消灭的对象。张骏二人虽为情势所迫，但一旦逾越，也同样犯了其禁忌，也是山中怪人格杀的对象。

    一个粗巨壮汉手持弯刀，大步向前，欺近张骏身前，一把抓起张骏的头发，先用刀在他颈端比试几番，似乎寻找下刀之处。张骏饶是胆壮，也被这一群神秘的山中怪人的行事方式吓得不轻，他喉间一阵发干，沙哑着嗓子道：“且慢……”

    那巨汉一手提抓着张骏的头发，使其下巴高高昂起，露出整个颈项，手中弯刀反射着阳光，晃得眩目。

    张骏自不甘如此就被野蛮人授首，使力挣扎，大声吼道：“且慢！住手！”

    那边清吟也被一壮汉提抓着头发，因腿上受伤，动弹牵痛，浑身冷汗涔涔。然被山中怪人所制，脱身不得，已成了俎案上的鱼rou。他身为道门子弟，临刑前口中自然宣了一个道号：“福生无上天尊！”

    那壮汉下作的刀势一滞，扭头看向清吟，不仅是他，所有的山中怪人也直直地看着清吟，似乎正看着一个怪异之物。清吟见众人皆望向他，心里更是惶慌，连宣道号：“福生无上天尊！福生无上天尊……”

    那提抓张骏头发正欲行刑的巨汉突然一个激凌，转而跪倒在清吟脚下，口中呼道：“福生无上苦厄，师君……解救……”众壮汉闻到声，也齐齐跪倒在地。

    骤变突起，清吟、张骏皆如坠云雾，特别是清吟，谔然之后又便是一阵惊喜。看来他的笃道上达了天尊，于是天尊显圣，降服了这群方外野蛮之人！

    清吟顿时忘记了腿上伤痛，将那句“福生无上天尊”的道号诵得山响。

    张骏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良久才回过神来。见众山中怪人如此虔诚地拜服于清吟脚下，脑门一亮：莫非这群怪人，也是奉道宗天尊为主神之部落？！

    张骏挪步至清吟身边，扶住亢奋中的清吟，向山中怪人问道：“你们是何方部落，竟在此地安身？”

    那群山中怪人见张骏问话，皆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中透着迷茫，似乎不懂汉话。但刚才那行刑巨汉口中所说的“福生无上苦厄”，却是字正腔圆，这就令张骏心中疑惑不解了。

    张骏手指刚才提揪其发的壮汉，道：“你可听得懂我们的话？”

    那壮汉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令张骏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能听得懂呢？还是听懂呢？此处距河水谷地仅十来里，紧邻河西汉人驻地，相邻之氐、羌、鲜卑、杂胡混居，多多少少都会说些汉话，未想此间还有听不懂汉话的部落存在，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张骏道：“你们部落之中，可有人能听懂汉话的？”

    那巨汉眨了眨眼，摇摇头，突用手指指头顶，又指指林内，接着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