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定胡
陈元达虽然不再受刘曜信重,但作为幕府属吏,也得以跟随北遁,遂在西平城上听得刘光的声音,便即探出头来搭话…… 当下对刘光解释,刘丹是在去年秋季病逝的,就埋在了高奴。随即劝说道:“刘将军与某相同,咸出匈奴左部,又曾与大司马约同父子,虽因国事衰败,不得已而降晋,难道便不念丝毫故人情分么?我等即将远飏,为刘氏与匈奴保留一脉,又何必紧迫不舍呢?” 刘光闻言,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悲怆之意……但他绝不能表露出来,终究身后那些骑兵,绝大多数都是晋人,并没有几个当日跟随自己一起投降的胡卒啊。于是怒斥道:“我乃中国人也,岂甘再居胡虏?刘氏不灭,中国终不得安,我奉大都督将令,必要将汝等一并扫除,以静秽氛!” 陈元达道:“今天下能胁逼晋国者,唯有河北石赵,刘氏何足为论?汝家裴文约此来,专为谋夺平阳,而非诸刘首级。今我等既去,平阳有若裸身,汝等可予取予求,汝欲建功,何以不向平阳,反来逐我啊? “规劝将军,我等只是在西平城内暂歇,待天明后将更远飏,不再为汝晋之患。将军若紧逼,城中尚有万数汉军,倘若拼死杀出,试问将军可有胜算否?即便刘氏殄灭,将军既埋骨疆场,与汝又有何益啊?不如暂退,归告裴文约,且取平阳,并警惕石赵。一旦石赵殄灭,中原底定,即二三狱卒可缚诸刘,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刘光听了,不禁犹豫,于是转过身去,询问部下道:“汝等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喀喇”一声,随即马蹄声响起。 刘光心道不好,急忙转身挥刀。 他方才与陈元达对话,这西平城虽然很小,与普通村镇、坞堡差相仿佛,城墙也低矮,终究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城内还挤进了那么多人去,难免声音嘈杂,刘光为了听清话语,不自觉地便越走越近。当然啦,他也始终提防着城上胡兵射箭,不过黑夜之中,估计没啥准头…… 谁想到就趁着他似为陈元达说服,才一回头的机会,城门猛然间扯开一线,随即一骑疾突而出。刘光本能地横刀格挡,对方瞬间已至面前,一矛刺来,力气大得惊人,刘光竟然格架不住,矛尖正中其胸,不禁大叫一声,撞下马来。 临被创之前,借着黯淡月光,隐约识得——特么的这不是平先么?! 平先本欲率军出城,去驱散晋骑,却因陈元达先登了城,与对方搭话,乃不便擅行。但他命人借着人语掩盖声息,悄悄地将城门拉开一道缝隙,定睛观察晋骑的动向。眼见刘光似无防备,竟然还敢转头,当下再也按捺不住了,便即驰突而出,一矛建功。 晋骑见状,急忙冲上来遮护。平先本欲复一矛,取了刘光的性命,但这一矛还没来得及扎下去,便被迫抽回,格挡来招。三名晋骑来得最快,人皆长矛,围战平先,却被平先将这条夺自甄随的铁矛挥舞起来,眨眼之间,一矛一个,将三骑尽皆捅翻。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其余晋骑已将刘光抢走,随即发一声喊,掉头便跑——主将生死不知,哪儿还敢继续跟城下停留啊。黑夜之中,平先却也不敢追击,于是冷笑一声,拨马而回。 陈元达见状,即下城去禀报刘曜,并且建议说:“刘光虽退,晋人仍将追来,明公当奉天子急行,倘若迟缓,必为晋人所俘!” 刘曜深以为然,于是不待天明,便又保着刘恒等人离开西平,匆匆急走而去了。 —————————— 部下救醒刘光——还好未死——刘光遣人急报裴该。信使至时,裴该已然攻入了平阳城,正在进行激烈的街巷战。 且说王腾、呼延实二将率军往袭胡营,但因为所部并非精锐,良莠不齐,导致尚未近垒,即被晋兵发现,随即一派箭雨激射出来,当场甩下十数具尸体,便即狼狈后退。二将勒束部众,尚且逡巡不去——他们还盼着刘曜领兵来接应哪。 刘曜当时说得好好的,如今生死一线,唯有发动夜袭,重挫晋寇,才能避免他们明日汹涌而来攻城。可是兵卒士气靡沮,实在挑不出多少能够执行夜袭任务的人来啊。为今之计,二卿且为我先率大部去攻晋垒,以吸引晋人,而我将率余部从旁门潜出,趁着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你们身上的机会,尝试侧翼突击…… 结果左等不见刘曜出城,右等不见刘曜侧击,当面的晋人反倒开始编组兵马,似有开壁杀出的迹象了。二将正在惶急,忽听对面晋人齐声大叫道:“刘曜已自北门出,开城而远遁矣!汝等皆为所弃,尚欲为刘氏殉死不成么?!” 随即一声鼓响,营门打开,无数晋兵列队而出。胡军既知为刘曜所弃,稍一接触,便即彻底崩溃,黑夜中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多数都跪地请降,做了俘虏。呼延实当即为部下扯下马来,绑缚着以迎晋军;王腾见势不妙,仓惶而走,仅仅数日,便被晋骑追及,围于山上,于是他怒骂刘曜后自刭而死。 晋军趁机披着夜色来攻平阳。城内兵马几乎半数跟随二将出阵,三成跟着刘曜北走,剩下那些,胆气既丧,又无统属,其中的晋人便临阵倒戈,打开了城门——晋军乃一涌而入。 随即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因为晋胡之间,仇深似海,则胡人多数都担心晋兵入城之后,将会不分良莠,展开残酷的大屠杀——因为他们当初在洛阳、长安就是那么干的,难免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 别部晋军也就罢了,裴军中军律森严,向来严禁屠城。甄随等将也曾经表示过异议,说:“大都督仁爱,宽以待晋人,也就罢了,如何连逆胡都杀不得啊?且攻城之时,折损必重,兵将各怀忿意,若不使彼等屠城发泄,以盛血气之勇,恐怕不能久驭啊。” 裴该对此的解释是: “战阵之上,袍泽殒难,兵将自生忿意,但可将忿意发泄于敌军头上,如何使其屠戮城内士人、百姓?古语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凡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为将者当导其以杀心御寇、止侵、镇国、护民,而不可使其肆意屠戮。若使屠城,谁还管是晋人是胡人啊?若使屠城,士卒杀意弥盛,日后反倒更难驾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