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就是命
“这不是病，这是你的命……” 巨大的声音伴随着绵绵不断的回声在雷顿的脑子里又一次猛然响起来，伴随而来的是早就习惯了的刺痛。 缓慢的睁开眼睛，雷顿知道，又是如此！ 病房里除了其他人的呼吸外非常的静谧，窗外路灯有气无力的灯光让病房里的一切仅仅能看见一些轮廓。正对着他的病床的墙上挂着一个廉价的电子时钟，又是十二点。雷顿觉得自己连叹气的理由都没有了。第几次了？他早忘了。从他知道自己的病开始似乎这个奇怪的梦就断断续续的出现了，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而已。 梦里没有什么神奇的，除了大雾还是大雾。浓稠的让人无法呼吸。不过雷顿觉得这只是自己的病导致的，和大雾无关。然后就是大雾中传来的那个低沉的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这不是病，这是你的命…… 雷顿在心底苦笑一声，这不是病这是什么！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相信大部分人都要读到第三遍才能完整且正确的读出这个病的名字。从确诊的那一天起，他从母亲眼中强压的悲痛和父亲强打的笑声中就知道一切都不妙了。 是啊，十五岁啊！霍金得这病的时候都二十一岁了啊！提起霍金，他忽然想看看床头的那本。不过很快就发现他连侧头都做不到了。算了，看不看的也无所谓了。父亲给他买过很多的书，也都看过了。可是随着身体日渐虚弱，记忆也受到影响，以至于看过的东西要么是忘了，要么也已经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一如混沌。但之所以提到这本书，无外乎时间二字。 时间！人发明的最神奇的一件东西！ 那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一年！一天！一月！还是能够幸运的像霍金一样活到七十多岁！不过根据医生遮遮掩掩的说法就是……，算了吧，还是不要想这些让人睡不着的话题了。 现在的自己只有在梦里才是自由的。 一颗泪珠无来由的滑落！眼泪！又是一件稀罕事物，看来最近自己真是被这个梦境折腾的不轻！自己多久没哭了？他也忘了。 雷顿早过了那个发脾气的阶段了。 病痛带给人的一个好处就是能让人把一生的情绪都经历一遍。起初是震惊和不愿意相信，然后会觉得这病痛是生活对自己的磨砺而进入一段诡异的平静期。但很快的就开始怨天尤人，觉得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抱怨和敌对，认为所有的关怀和好意都是别有用心！但这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很快的，病痛就会把一个人的精力消磨殆尽，让你连发疯的权利都没有。然后只会在你回光返照的时候，赏赐给你一点点的精力，让你来把自己的人生回忆一番。 其实雷顿早就过了这些所有的阶段了，已经变得麻木不堪。当他发现看书也无法让自己从病痛上转移注意力的时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放弃自己了。 毕竟对于一个现在只剩下眼睛能动的人而言，你还能指望什么呢！如果不是无法面对父母的眼睛，估计他早就绝食了。这也是除了做梦外他唯一能主导的事情了。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连每天坚持给父母的微笑也变成了格式化的公务，只为了证明自己活着而已。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今晚竟然流泪时，其实还是很意外的。也许是因为这个梦本身吧，毕竟不是那种关于飞翔的梦，在这个古怪的梦境里，他一点都不自由！如果连这一点念想都被剥夺的话，那他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支持自己活下去。 不过雷顿知道自己没有到回光返照的时候，因为时间还没有到，至少现在没到！对了，雷顿忽然意识到今晚的病房里有点怪怪的。他用唯一能动的眼睛尽量四处打量，终于落到了前方的电子时钟上。怎么还是十二点！自己出神了多长时间了！不太清楚，但应该也有两三分钟吧。眨了眨眼睛，对，还是十二点！ 不对！自己的眼睛怎么模糊了！又使劲的眨了眨。电子时钟里似乎起雾了，所有的红色数字越来越模糊，仿佛一个个即将死亡的萤火虫。 又四周看了看，没有了其他人的病床，路灯的光芒早就看不见了，病房也在慢慢消失，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大雾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涌来。 雷顿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平静！难道这就是死亡！ 雷顿当然无法确定这是死亡，毕竟他没死过！ 但是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死亡。很意外的，他竟然微笑了一下！看来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至少并不痛苦。 雷顿不能动，也不想动。他知道上天最后还是眷顾自己的，自己解脱的时刻终于来了！之前曾经想过，可是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如此的无牵无挂！ 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祥和！宛如涅槃！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心中那一丝遗憾，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和父母说一声再见。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解脱何尝不是他们的解脱！ 大雾快要飘到鼻尖的时候，雷顿闭上了眼睛，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微凉的大雾覆盖上了自己的眼帘，他的意识也开始飘忽了起来…… “这不是病，这是你的命……” 陡然间，毫无预警的声音再次在雷顿的脑海里爆炸般响起来。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如同一个濒死的疯女人用急促高昂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不间断的尖叫！而且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个声音，一道强烈到如同原子弹爆炸的强光笔直的刺向他的双眼！让雷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住耳朵还是挡住眼睛！ 雷顿的反应算是快了。他一翻身脸朝下，双手急速的捂住了耳朵，大吼道：“别叫了！别叫了！我求你别叫了！” “九先生！九先生！你怎么了！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现在死啊！” 随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脑子里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雷顿觉得自己像是刚刚跑完了整个马拉松一样累，要不是及时捂住了耳朵，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尖叫声里活下来呢！ 等等！自己捂着耳朵！ 雷顿霍然睁开眼睛，翻过身来，强忍着那非常刺眼的光线，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真的！他的手能动了！而且两只都能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大脑里发出的指令，畅通无阻的抵达每一个指尖！而他的手指就在这指令的指挥下，激动不已的颤抖，虽然在别人看来这副模样很像是犯了羊癫疯的样子！ 但是雷顿早已顾不得了，这久违了的感觉竟然回来了！他现在激动地连哭都忘了！自己竟然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虽然这种感觉因为时间太久而变得非常陌生，但是这种深埋在身体深处的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大脑的每一个指令身体都陌生但顺畅的执行着！ 只是如此一来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这就更坐实了他羊癫疯的即视感！于是雷顿就在这巨大的兴奋中猛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