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沉默
楚军正在猛攻秦国的汉中郡,关中秦军、方城外的秦军都虎视眈眈。救赵,要使楚军放弃对秦国汉中郡的争夺,那是不可能的;而驻守方城的楚军如果救赵,恐怕他们还没有过黄河,就会被秦人攻至楚境。 提出一个对方根本做不到的要求,以此来阻止对方对自己相对简单的要求,这样的把戏齐人玩得极为娴熟,娴熟到让人抓不到任何破绽。此时说话的是平原津大夫田轩,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似乎已变成了赵人。 “齐赵两国,唇齿相依,赵国为秦所灭,齐国大难至也,故臣以为,绝不能遣舟楫至邯郸运赵人,而当三国再发兵救赵,唯有救赵,天下事尚有可为。赵国若亡,天下亡矣!” “然数月前大夫言万万不可救赵?”田假身为摆设一样的齐国国相,记忆力还是很好的。他记得此前田轩就反对救赵。“言救赵赵复强必当侵我,与其救之,不如亡之。” “国相!”田轩脸皮厚,看不到脸红,高唐大夫田楸插言道:“此一生非彼一时也,彼时楚军入关中、拔咸阳、败秦军,天下皆以为秦亡也。谁料秦王于乱军中逃出,李信又攻楚,楚王只得退出关中。今日之势不同,秦国大举攻伐赵国,赵国将亡而我救之,秦王亡赵怒而伐齐,我岂能遣舟楫至邯郸?只能三国出兵救赵,方有可为。” “然也。”安平君田故也道:“运赵人离邯郸,即便不罪秦王,赵国亡后,我齐国也首当其冲,秦人伐我若何?长平战后秦人欲亡赵,围邯郸三年而败退,今秦人才围一年便尽弃赵地,此大谬也。邯郸若是死守三年,诸国也可积粟三年。” 田楸、田故说中诸人的心思,邑大夫们心里想的其实就是这两个心思。之前诸人是对天下局势判断失误,现在秦国破而不亡,秦王败而不死,局势反转之快,简直出人意料。 楚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秦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弱,围了半年就要尽撤邯郸之赵人,实属不该。这也不能怪邑大夫一厢情愿,赵国与秦国攻伐几十年之久,更曾数败秦国,谁说赵国就不能反败为胜,即便不能反败为胜,也可苦撑三年。三年之内,齐国还是安全的。 如同未曾改变的历史一样,以赵国以往的表现,齐人想不到这次赵国撑不过一年。李牧死后王翦大破赵军,当年赵国就亡了。熊荆之所以急着运走赵人,是因为他收到了知彼司有关邯郸积粟的报告,邯郸即便是人吃人,也熬不过今年冬天。 正朝之内,气氛再度热烈,邑大夫的声音喧嚣其中,满耳都是嗡嗡声。有人说当速速告之楚国发兵救赵,三国再次救赵;有人说当弃楚亲秦,趁秦国废王后,嫁可嘉公主予秦王;还有人说秦楚皆非善类,齐国当两不相帮,坐等渔翁之利 田假看着这些口若悬河、声若轰钟的邑大夫无可奈何,环视之下唯见即墨大夫田合悠然自得,好奇的他不知为何竟然走了过去。眼见他离席,正在争论的邑大夫不由自主的看着他,渐渐忘了说话。 “我不救赵,楚将绝我,大夫不以为然否?”田假直接相问。 “我不救赵,楚人绝我,齐国亡矣。”田合答道,“田合为即墨大夫,早已疲惫,齐亡可为一庶民,行于乡里阡陌之间,终天年耳。” 田合正话反说,田假听得一阵焦急,“大夫亦氏田,更食我齐国之禄,岂能” “非田合一人氏田,在场诸大夫谁不氏田?”田合反问,手指向正望着这边的邑大夫,他们见他指来,连连低头。“非田合一人食齐国之禄,在场诸大夫谁不食齐国之禄?彼等都欲亡齐,我田合又能奈何?” “田合,你素与楚人相亲,此欲为楚人言否?”众人皆沉默,唯安平君田故高声。 “我素与楚人相亲,然此与我忧惧齐国存亡何干?”田合也大声道。“诸大夫以为秦楚相伐,我齐国不罪秦人,可得渔翁之利。缪也!大谬! 秦人惧楚久矣!若非如此,何以不伐楚而伐赵数年” 言辞只能用来辩论,争得是嘴上的输赢,现在大家赌的是自己的性命和家产,一旦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田合一句‘秦人惧楚久矣’,宛如迅雷劈在诸大夫头顶。正朝‘轰’的一声,再度吵杂起来。 安平君田故也冥想了片刻,才再度大声道:“大夫所言,乃秦人将先伐我而不伐楚?既如此,邯郸岂能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