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JA区业余大学
姬季远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沿着胶州路,去工厂上班。每天晚上,他又骑着自行车,沿着胶州路,回到家里。当他每每经过,胶州路昌平路口的时候,总不由得多看一眼,因为那里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SH市JA区业余大学”。 姬季远,只读到初中毕业,他一天高中也没有上过。对于上大学,他当然是无比向往的,但似乎也有些遥远了吧?高中的每个空白,他都能跨过去吗? 一九七九年六月的一天,姬季远又走过了这扇大门。他似乎看见,大门旁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他停了下来,撑住了自行车,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招生简章”,上面写着:“本校将开办,两个‘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班,招生八十名,入校应报名、考试,分数线为70分,考语文一门。上课分为单、双班,单班一、三、五,双班二、四、六。晚上六点到九点,学期为四年。毕业后发给大学专科的文凭,该文凭,国家认可,全国通行。” 姬季远看了大喜,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大学了。那个星期日的下午,姬季远便去报了名。 姬季远,也没有进行复习,便去参加了考试,考完后,自己感觉也不错。等考试成绩公布后,他跑去一看,成绩是78分,在分数线以上,他心里美滋滋的,就等着那录取通知书了。 谁知一周后,通知书,是寄到了家里,但却是不录取通知书,姬季远纳闷了。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成绩,明明是78分嘛!星期天他找去了学校,但学校的回答,他听了却傻了。 因为JA区教育局,针对本区的不少的中学,语文教师教学质量不高的情况。因此决定,在JA区业余大学,所开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班里,留出了一个班,专门给JA区的,中学的语文老师进行进修。所以,今年的分数线,便提高到了80分了,姬季远所以便落榜了。 姬季远,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等呗?总不见得明年,还会有语文老师,进修的事情再发生吧? 转眼,冬去春来,一九八零年六月到了。姬季远,终于又看到了,学校门口贴“招生简章”了。他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但只一看,便又傻眼了。因为这次,不是单考语文一门,而是要考,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五门,而且是考高中程度,就讲数学吧!代数,姬季远只读到了二元一次方程,连三角函数也没有读过。几何,也只读到了平面几何,什么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他更是闻所未闻,他只能望榜兴叹了。 姬季远,去买了五本高考复习题纲,每天在家里自学着,张杰伦也想去读,因此,他也买了五本高考复习题纲。 年轮,又转过了一圈,又一次冬去春来。这一年又一年的,过得何其快也。姬季远,又看到“招生简章”了,这次他凑上去,竟然发现,它同去年所贴的,却是一字也不差的,姬季远甚至怀疑,它根本就没有换,只是改了一个日期而已。 考试很快便,分三天考完了。姬季远便同张杰伦一起,天天等着结果,因为这次,不会公布成绩了,只等通知了。一周后,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晚饭后,便赶去了张杰伦的家。但可惜,张杰伦收到的,却是不录取的通知,他失望地看着姬季远,这同学当不成了。 张杰伦这一年,痛下了苦功,把那五本复习大纲,翻得都支离破碎了。他终于于下一年,一九八二年,也考进了JA区业余大学。但他同姬季远,已经隔了一届了,已经无法,同坐在一个课堂上学习了。 姬季远,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坐进,大学的教室里了。而且又读的,是自己所喜爱的专业,他感到什么都新鲜,他非常认真地学习着。 这个专业,要教学1200个课时,要学十三门学科,分别是古典文化、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世界文学史、中国文学史、文学概论、哲学、语法、修辞、逻辑和古汉语。 这些,都是姬季远所十分喜爱的,因此,他非常努力地学习着。 这是个业余学校,凡是考进来的人,都是自己要来的,自己要学的。没有一个人,是由于家长,或其他什么人的要求,或是压力才来的。因此,学习的自觉性,堪比,任何一个大学的课堂里的纪律,所以,课堂纪律分外地良好。 这里的学生,几乎都是胸怀大志的,积极向上的。姬季远,被安排在双日班,二、四、六晚上,上三堂五十分钟的课,中间有两次课间休息。课间休息时,谈得拢的人,便会主动围成一个圈,谈论着些什么。当然,经常围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但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大家都什么也不谈了,都纷纷往外挤去。 姬季远这一圈围着的,经常是有五个人,这五个人毕业后,竟然,各自走了各自的路,但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志向。 有一个,名叫范可喜,他原来是,“七一”中学的语文教师。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又去读了本科。毕业后,便去了“华东师范大学”任教,一直当到了博士。以后,在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学位最高的。 有一个,名叫汪维昌的,他原来是,JA区房管局的一个泥瓦工。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便去了加拿大,成了走向加拿大的,第一批的新移民。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走得最远的。 有一个,名叫卓文静的,他原来是第四铜带厂的工人,还是姬季远,同一个系统的呢!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过了一些年头,当上了SH“建材协会”的秘书长。SH“建材协会”,是SH最大的行业协会,有三千多家会员单位。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名声最大的。 还有一个,名叫皮伯平的,他原来是,公交车上卖票的。他读完这个专业后,又读了本科。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里,他一路上行,当上了SH交通局的党高官。后来,又升任为CN区的区长。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官当的最大的。 最后一个,便是姬季远了。他读完这个专业后,没有再往上读,而是一直在实践中自习。他很快便被评为助理工程师,又很快被评为工程师,又很快被评为高级工程师。这专业也不对口啊?读的是文科,评的是理科职称。但他每次都是破格的,因为他的创造发明多。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职称最高的。 这五个人,很快便成为了,学校里的好朋友。但仅限于学校里。他们互相帮助,互相讨论,共同地提高着。 姬季远记得很清楚,他上的第一堂课,是古典文学课。任课老师名叫李独啸,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讲的古典文学课,需要200个课时,几乎占了这个专业的,六分之一的课时。是主课中的主课。尽管他的口音,带有比较浓重的苏北口音。但他的满腹经纶,滔滔的口才,都惊服了全体的学生。 他是从先秦文学讲起的,“左传”、“公羊”、“论语”、“韩非子”等等……。他将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百家争鸣,讲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 讲到楚辞,他又大展了一下鸿才,屈原的“离sao”、“九歌”、“九章”、“天问”、“天对”,他都有独特的见解。讲到宋玉时,他又告诉大家,“摇落方知宋玉悲”。宋玉的辞,其实就是悲,其实所谓的楚辞,就是以屈原和宋玉,两个人为中心的。姬季远本来,是不喜欢屈原的楚辞的,行文生涩难懂,且又不流畅,但经李老师这一讲,他对楚辞的兴趣也大增了,以至于把‘离sao’的386行诗,都背了出来。 以后讲到了,汉赋的主要作家,有贾谊、枚乘、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张衡、左思等。 汉赋开创了使用骈文的先例,使四、六句在汉朝开始盛行。以后一直到六朝,骈文这华丽的辞藻,仍成为了中国文学中的精华。 记得有一堂课,李老师讲到了对偶,他出了一个绝对,让大家回去对,上联是“篱西鸡齐啼,”是五个同韵字。当然,下联也要对五个同韵字。这难度就非常之高,李老师让大家回去思考,下周上课时再公布答案。 一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又是一堂古典文学课。李老师问大家,有对出的没有,大家都漠然地摇着头。于是,李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篱西鸡齐啼。”然后在对应的地方写着:“屋北鹿独宿”。写完,他指着说:“这就是答案。”大家看了半天,终于,有几个人举起了手。 李老师,指着范可喜,让他站起来提问。 “这‘北’字不同韵,这应该,不算对上的吧?”范可喜,指着黑板问。 “你可以读一下。”李老师指着说。 “wu、bei、lu、du、su。”范可喜读着。 “不对,你用SH话再读一遍。”李老师纠正着。 “wo、bo、lo、do、so”范可喜,又用SH话读了一遍。 “同韵吗?”李老师问。 大家一下子懵了。为什么用普通话读,不同韵,而用SH话读,便同韵了。 李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七绝。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昔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然后问:“这首诗的格律,有问题吗?” 大家认真地看着,这是一首,仄起式首句入韵的七绝,但第二句应当押平韵,可这斜字,同花字也不同韵啊!大家纳闷了。 李老师,又指了指范可喜,让他站了起来。 “你用SH话,读这个斜字。”李老师要求着。 “xia”!范可喜读着。 “你把这个xia字,替代这个斜字,读一遍这首诗。”李老师要求着。 范可喜用xia读了斜字,把这首诗读了一遍,大家都感到,无比地流畅,却莫名其妙地,看着了李老师。” 李老师笑着说:“其实,在古音中,这‘北’,就是读作bo的,而这‘斜’字,就是读作xia的。为什么用SH话读就顺了,因为,SH话这个语种,它保留的古音的读音,在全中国所有的语种中是最多的。比如古音中的平、上、去、入四声。当然平就是,汉语拼音中的,阴平和阳平,也就是,第一声和第二声。而上声则是第三声,第四声就是去声了。那么入声字呢?哪里去了呢?”他问道。 他看着一课堂,茫然的眼神。笑了笑又说:“‘入分三声’,也就是说,入声字,已分别并入了,其它的三声之中了。所谓的入声字,其实就是短音字,但目前,在SH话中,却保留着大量的入声字。比如讲,国家的国字,在普通话中,读音为guo是第三声,但在SH话中,却读为GO,是非常短促的,大家可以试读一下。” 大家都试读着,果如所说。 “还有,舅舅的舅字,在普通话中,应读jiujiu是第四声。但在SH话中,是读为juju,都是第一声的。所以,我要告诉大家,这两个字,如果用SH话读,都是很短促的,因此在古音中,它们都是入声字了。因此,我再一次告诉大家,不要小看SH话,因为SH话,才是保留古读音,最多的语种。” 大家听了,纷纷地议论起来了。李老师看了看表,又指着黑板上的那首诗句问:“你们谁知道,这是谁的诗。” 很多人举手,李老师,指了指卓文静,卓文静站了起来,回答说:“这是唐代刘禹锡的诗。” “好的,你的回答是正确的。”李老师宣布了下课。 以后,讲到了唐诗,他告诉学生们,其实不要看唐诗五花八门,但都可以归为三类。第一类是“古风”,第二类是“乐府”,第三类是“格律诗”。 古风其实就是古代的风格,没有什么约束,想怎么样抒发,就可以怎么样抒发的。 大家提问,问古风的顶峰是谁。 “那肯定是李白,因为李白,生长在盛唐,但晚年经历了“安史之乱。”然后又因永王而获罪,因此他的诗的意境十分复杂。有春风得意的,有自夸自耀的,有激发昂扬的,也有抑郁寡情的。你看,从贺知章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开始,他就扬名大唐了。让杨贵妃为他磨墨,让高力为他捧靴。真可谓,文人之极也。但很快,由于他的狂妄,又获罪了李隆基,又开始被疏远了。安史之乱开始后,他认为机会又一次来了,他写了许多,如‘三川北虏乱如麻,四HN奔似永嘉,但请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这样的诗篇,已求入仕。但没有人赏识他,最后终于受到了永王的赏识,但很快便获罪入狱,你们看,他终于出狱后,写的这一首诗,便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反映了他的心情,是多么地轻快欢畅啊。 “李白的诗,有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如:“将进酒”“蜀道难”“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位。 “格律诗,有两个顶峰。七律的顶峰,大家公认是崔颢。他在黄鹤楼上,写下了震灿古今的不朽之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州,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七律诗。被誉为了,“全唐第一律”。以致于后来,李白同酒友上了黄鹤楼,大家公推李白,写下一首诗以志纪念。但李白提笔许久,在墙上写了两句话:“胸中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题上头。”连李白也认输了,还有谁,能与之相比啊! 李老师的课,使大家,全都耳目一新。 皮伯平举手,李老师让他问。 “老师,那么唐代的绝句之最,是谁呢?” “那公认的是王昌龄,他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是历朝历代,被大家公认的,‘天下第一绝”的。 “以后讲到了格律诗。李老师又告诉大家,格律诗只分为两类,一类为绝句,一类为律诗。绝句为四句,律诗为八句。而又分成五言和七言两类。因此,所谓的格律诗,也就是七绝,七律,五绝,五律这四大类。而每类,又都可分为,仄起式正格和平起式偏格两类。又可分为,首句八韵和首句不入韵两类。因此,总括唐格律诗,一共可细分为,十六种。” “唐代的格律诗,奠定了,中国诗歌的高雅的基础。以后的宋词,当然由于它句式的不一致,又称为长短句。但仍然有着严格的格律。是格律诗的,又一个新的里程碑。”李老师顿了一顿,又说道:“中国现代文学中,也出了不少所谓的诗人,但那是什么诗啊?乱七八槽,任其所行,也为诗啊?他们竟然说格律诗,是带着镣铐跳舞,是文学体裁中的糟粕。他们中最有名的,有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他们竟然还成立了,一个声势浩大的‘新月社’,来推广现代诗。你们想想,‘新月’是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集的名称。难道中国,自己的文学没有了吗?,要以印度诗人,来作为榜样吗?中华的国粹,他们竟然弃之不顾,却要去捧印度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愤怒地谴责着。顿了一顿,又说道:“带着镣铐跳舞,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够做得到啊,你做不到,还批评别人是糟粕?因此,现代文学的文坛上,是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什么是真正的糟粕?什么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他们的作品才是。”他说得悲愤不已,大家听了,也都是怒从心起。 哲学课的老师叫韩悦,他上的哲学课明快流畅,把一门很是枯燥的课目,竟然讲得如此地丰富多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