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毛遂自荐(二)
崇祯十三年张献忠入川,给四川军民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张献忠如飓风登陆一般,横扫川东、川北、川南、川西各地。贺人龙、左良玉、猛如虎、李国奇、方国安五大镇均被张献忠先后击破。无论是秦、楚、豫、川诸军,均是一再败绩。至黄侯城大败,在川官军主客各部均无再战之力了。至此,各地官府百姓对张献忠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说出张献忠的名字便能起到婴儿止啼的效果。 机敏的张献忠当然很高兴地发现了这一点。在真实历史中,张献忠于崇祯十七年正月莫名其妙地弃楚入川,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张献忠相信:只要他入川的消息一传入蜀地,四川的官府便会望风而逃,而四川的百姓也会见旗而降。用不着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就可以占领蜀地这块王业之基,像刘汉对抗曹魏一样,与北方的李自成、东方的南明一起,重演一段魏、蜀、吴的三国故事。 事实证明,张献忠的想法成功了一半。他想到了开头,但没有想到结局。 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前,可谓势如破竹;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后,蜀地汉夷军民反而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出乎意料地进行了顽强抵抗,彻底打乱张献忠经营四川、依托四川的战略构想。李自成在京畿的迅速失败和清军经陕西的迅速南下,更是在一瞬间粉碎了张献忠长期割据四川的迷梦,并且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他残存的军队,只好弃川入滇,开启了大西军历史上最后的辉煌。 朱平槿对张献忠的高度重视,正是因为朱平槿两口子自身对张献忠怀着很深的恐惧。除此以外,朱平槿手下与张献忠交过手的大将,无一不是张献忠的手下败将,包括最近风头正劲的廖大亨。现在,在朱平槿面前突然出现一位与张献忠交过手,打过仗,并且占了点小便宜的高级知识分子。以朱平槿一贯的务实作风,他岂能漠然待之? …… 内院的正房中,朱平槿与李长祥摆开了君臣奏对的架势。阴魂不散的良医正李谅德一声不响地溜进来坐到了朱平槿侧后,朱平槿不得不向来客说明这怪人是谁。 “……献贼,狡悍之徒也,有利则争,无利则去。其士卒多马,惯于流徙;来去无定,疾行如风,是谓流贼。与此等贼战,总宜以静制动,最忌轻兵浪战。 官府大军守住州县名城、山川要隘,团练乡兵聚民筑堡寨以自保,强将领数千精兵游弋于城镇堡寨之间,趁敌不备,骤而击之,焉能不胜?兵不乏食而贼乏食;兵据城守而贼攻城;兵有耳目而贼聋瞎。如是,贼势蹇矣!待强弱互换,大军以强击弱,焉能不胜?如是者,献贼必亡也!” “以先生之意,是众团练、筑碉楼,轻兵不可远袭也?” 李长祥的结论让朱平槿有些疑惑。 土匪是周期性饥馑的产物,用暴力恐怖手段求生存的武装团体,因此以饱治饥,以暴平暴,总能收到实效。 但张献忠并非单纯的土匪。 张献忠有明确的政治口号,有鲜明的斗争对象,有发动群众的能力。像朱平槿这样的大明宗室,落在他的手中一个也活不了。他以骡马为足,运动速度极快,缺马的官军只能一般远缀其后,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所以,用堡寨来自保可以,用堡寨来限制他的机动则绝不可能。关宁军在辽东筑垒,耗费了大量金钱,依然不能限制鞑子骑兵的四处游弋,依然不能避免洪承畴的失败。 再说大建堡寨成本极高。不要说 中国的大江南北了,就是在四川巴山周围建立一条竹篱笆长墙来围死困死土暴子,消耗人力物力也是惊人的。在四川人民普遍饿肚皮的时候去搞什么堡寨,还不如搞点民生工程来得实惠。 面对朱平槿的疑惑,李长祥的对答无半点迟滞。 “非也。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岂能一成不变乎?大军利慎战,轻兵利速战。只要士绅百姓与官府同心同德,如此贼踪难匿,贼食难寻。前有江河坚城,后有大军紧摄,内有百姓乡丁死守堡寨,流贼难流,焉得不败?” “先生说的好!流贼难流,关键就是这个‘流’字!而限制流贼之‘流’,要义是百姓!” 朱平槿不由鼓掌称赞。 “世子过誉!” 李长祥大度地摆摆手,主动将话题转回到土暴子。 “献贼是流贼,土暴子可不是流贼。对付土暴子,关键便是一个‘挤’字。巴山,土暴子之栖身老巢,东至秦陇、西至巫山,至于北界,则远至关中矣。” 说到这里,这位玉树临风的书生首次长叹了一声:“可惜巴山不为我蜀地所独有,川军非朝旨不得入陕、楚两省,土暴子于秦、楚、蜀三省间来去自如。官军数次大胜,土暴子总能死灰复燃,至是形势愈坏。秦人入川,为饥馑所迫,从贼者甚多……” “天命在我大明,民心亦在我大明!形势崩坏,皆在朝纲不振、jian臣充盈!天下皆为大明之土,三省交界又如何?是故朝事不谐,皆在人事而不在天地!” 朱平槿这话,既是在阐明自己的立场,更是在提醒李长祥:并非大明天命已绝,而是jian臣盈朝,坏了朝纲! “世子说得极是!学生失言了!” 李长祥猛然醒悟,正要起身长揖,却听朱平槿在上笑道:“再说了,四川官军,主客皆有;秦楚两地,哪里去不得?如此土暴子何处可逃?先生不必管他秦地、楚地和川地,倒不如与本世子细细说说,如何挤压土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