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梦境
蒋梅娘看到周乘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目光探究,她直觉地皱了皱眉,轻咳出声。 周乘风微微一惊,猛然回神,看到她神色中的不悦,面色尴尬,却并不道歉,从药箱取出找准备好的药方递过去,道,“乘风告辞。”起身离开,又在走到屏风跟前时停下,转头看着她。 若说当初答应帮忙是因为那个人,那么现在,他帮她,已然出自真心。她的果敢、机智,冷静、从容,无一不令他惊讶。 他一向心高气傲,除了师傅跟那人,她是唯一一个令他佩服的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红姑从外面进来,看到周乘风要走,忙几步走过来,伸头看了蒋梅娘一眼,问道,“周御医,七小姐的病好些了吗?” 周乘风道,“七小姐的身子已经恢复,脑中的血块也有消散的迹象。我已经把药方交给七小姐,你按我上回写的药方把要抓回来,按照上回的法子煎药,三日后我再过来。”说罢,绕过红姑直径离开。 “红姑,替我送周御医出去。”蒋梅娘出声道,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像是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红姑一走,春柳蹲身握住蒋梅娘的手,道,“小姐往后可不要再像刚才那样了。” 蒋梅娘看到她神色中的后怕,有心逗逗她,于是明知故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小姐也不提前告诉奴婢一声,奴婢还以为您真的晕过去了。”她也是听到小姐跟周御医的对话才明白过来,只是想到小姐突然昏迷那一幕,她依旧是心惊胆战。 蒋毓湘跟蒋毓怜都在,红姑又在一旁看着,她如何告诉她?反握着她的手,蒋梅娘笑着说道,“你不是知道我没病吗?好了,这次是我不对,往后一定事先告诉你,可好?” 听到春柳一遍遍在耳畔唤着自己,声泪俱下,她的心好似被一团火包围着,暖暖的,但不会灼伤她。有春柳在身边陪伴,她的人生终于再孤单无助。 是夜。 周乘风换上一身夜行衣,交代了小厮几句,走到走廊上,脚尖点地,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只一盏茶功夫,他便到了目的地。一座隐在竹林深处的小木屋。 “来了。” 屋内隐隐透着些烛光,周乘风刚走到门口,屋内便传出一声清淡的声音,接着屋门自行打开。 屋内一男子坐在竹桌前,白衣胜雪,貌美如画,叫人不敢直视。 “来得刚刚好。过来尝尝味道如何?”他来了一招关公巡城,端起一杯茶放在对面。 “你煮的茶自是极好的。”周乘风抿了小口,“茶色橙黄透明,温润通透,味道醇厚甘滑,带着馥郁的兰花香。恩,玉溪山山顶的铁观音果真名不虚传。” 周乘风将茶一饮而尽。那人淡雅一笑,又拿起一杯稳稳放在他面前,滴水未洒。 “你今日唤我来,就为了陪你饮茶?”几杯茶下肚,周乘风懒懒靠着椅背,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那人抬了下眼皮,“你知道我找你为何。” 周乘风道,“想知道她情况如何,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何必冒险来这?” 那人动作一顿,继续煮茶。 周乘风见此,正色道,“我一直很奇怪,你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里,包括自己,为何独独对她例外?你信我,就不该对我隐瞒,你是不是……” 那人猛地抬头,周乘风笑,“当真被我猜中了。你该知道,你跟她是不可能的,她是你……” “不是。”那人赫然截断他,看着他,声音平静道,“她不是。” “不是?”周乘风不信,“那她……” “这件事与你无关。”那人再次打断他,“你只需告诉我她的病要不要紧?有没有治愈的可能便是。” 周乘风了解他的为人,是以不再追问,自行拿过他刚续好的茶一口饮下,“她没病……” 蒋梅娘莫名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就着微弱烛光在墨色锦缎上飞针走线。绣完最后一支松树枝桠,她反手按着脖颈左右转动了下,又仰起头,合上眼,深深呼吸几口,而后收拾好针线锁进柜子。 许是真的累了,她躺下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梦里,蒋梅娘走进了一座种满梅树的院子,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院子,就被什么东西大力一推。 眼见着自己从一扇门穿过,待回过神,她已然身处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 一位穿着湖水绿曲裾的少妇从雕花柜子里取了只桃木盒子出来,打开房门朝院中看了眼,而后牵着正坐在桌前吃点心的小女孩走到床前坐下,而后将木盒放在她手里。 女孩约莫五六岁,仰头望着她,笑容天真,声音软糯道,“娘,这是什么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似是怕被人听到,少妇连忙捂上她的嘴,良久才收回手,神色严谨道,“梅儿,现在起,记住娘说的每一句话,而且不能将娘说的话告诉任何人,你做得到吗?” 女孩疑惑地望着母亲,而后重重点头,嗯了声。 少妇道,“好好将盒子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你十五岁时再打开,到时你就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十五岁?现在不可以打开吗?” “不可以。”少妇望着女孩清澈如溪水的双眸,眼眶骤然一红,随即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着,哽咽道,“梅儿,答应娘,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娘,您弄痛我了。”女孩微微挣扎着。 少妇猛地松开手,揉着她手臂,心疼道,“梅儿对不起,娘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娘只是……”眼泪簌簌而落,她本就长得花容月貌,气质卓越,这会儿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梅儿不乖?娘别哭,梅儿会乖乖听娘的话。”女孩眼睛也是一红,一头扑进母亲怀中,紧紧抱着她。 少妇点头,拿帕子擦了下脸,推开女孩,目光含笑地注视着她,像是看不够。须臾,她又将女孩揽进怀中,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滚落…… 蒋梅娘睁开眼睛,屋内漆黑一片,她撑着手慢慢坐起来,曲着腿,抱着自己,将脸埋进臂弯中,随后抬起,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床帐。 为什么会这样? 梦里的事明明与她无关,可少妇看着女孩时眼神中的不舍、心痛、内疚、怜爱、担心,却令她寸心如割。 梦里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幼时的蒋梅娘,而那个少妇,自是蒋梅娘的娘亲,云氏。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是想告诉她什么?提醒她什么?还是……云氏给‘她’的木盒在哪里?里面装了什么?里面的东西又代表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令她脑子顿时成了一团浆糊,心下莫名烦躁,蒋梅娘抓了抓头,吐了口气。她扯过一旁的衣裳披上,趿着鞋,摸索着过去将窗子打开。雨不知何时停了,夜风徐徐而过,灯火晕黄,四周万籁俱寂,只余听得她的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蒋梅娘拢了拢衣裳,趴在窗户上,凝神望着深沉地夜空。约莫过了一刻钟,她站起身,正要关上窗户,不经意看到左边斜对角屋檐上赫然站着一个人,像是正看着她,心下骇然。 随即大喊,“来人啊!” 采璇破门而入,绕过屏风,疾步走到她跟前,“七小姐,您怎么了?”四周漆黑,隐隐可见她神色中的慌张, 屋内骤然一亮,春柳、红姑和坠儿快步奔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黑衣带刀护院。 “小姐,您怎么了?”春柳将烛台往柜子上一放,走到蒋梅娘跟前,神色担忧。 “外面有人。” 闻言,春柳紧张地护着蒋梅娘让到一侧。几个护院走到窗前,探头朝四下看去,除了屋檐上挂着的几盏随风晃动的灯笼,和投影在屋顶上的树影外,再无其他。 “外面没有人啊。七小姐是不是错把树影当作是人了?”一护院转身,恭敬道。 没有人?蒋梅娘摇头,“不可能,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人站在屋顶上,就是左边的屋顶。” 那护院探头朝左边仔细看了会儿,确定没有人后,回身道,“真的没有人。七小姐若是不信,便过来瞧瞧。”他们几个虽然比不上宫中的大内侍卫,却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何况他们刚才就在楼下巡逻,若有人,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小姐……”春柳扯住蒋梅娘,“奴婢跟您一块儿去。” 蒋梅娘点头,反握住她的,走到窗前,伸头朝左边看去,刚刚还站在屋顶上的人这会儿已经不见踪影。 难不成真的看错了? “属下没有骗七小姐吧?” “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害大家担心,是梅娘的不是。”说罢,蒋梅娘微微福了下。 几个护院听到她怀疑,心中有怒,看到她如此识礼,怒气骤消,也烟消云,何况她还是主子,忙侧身避开。 “保护七小姐本就是属下们的职责。”先前的护院拱手施礼道,“七小姐若没别的吩咐,属下们先行告退。”说罢,躬身依次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