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裹黄色雨披的男孩轻飘飘地从天窗跳下，背后是巨大的圆月。

    他打量着躲在林群身后的落羽，眼里半是戏谑，半是玩味，像是在凝视寄寓在女孩身体里的漫长时光，其中有不舍，有不安，还有难以言明的期盼。林群见过那种神情，他曾在北区的教堂打过零工，有位神父在临终前，也露出过极为相似的眼神。

    但和那时不一样，林群心想，那个神父为了修缮教堂，把孩子卖给了黑市。

    而落羽显然不会坐以待毙。林群感觉到女孩默默攥紧了星石，只待进攻的时机，尽管对现状不知情，她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她不相信任何人。

    “……什么意思？”

    林群缓慢向后退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就是字面意思。”男孩没有靠近，水流还在沿雨披的衣襟滴落，“还记得上次和你讲过的话吗。城市因观点的差异，会显现出完全不同的模样。这里是由无数认知构成的。”

    “那时我见到了你。现在你把青色领到了我面前。嗯，我很开心。”

    “你们是一伙的？”落羽瞬间警觉起来。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里可是你带我来的。”林群仍旧紧紧盯着男孩，“所以呢？你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只是想打招呼，没必要弄出这么多怪物吧。”

    “哈哈哈，你还在说怪物。”好像听到了特别有趣的话，男孩放声笑了起来，“没错！他们都是怪物，要杀死我们，怎么办，你要救我吗，还是想带着青色逃走？你要选哪边？”

    “是明面，还是暗面？就像你看到的，月亮只有一个。”男孩脚步虚浮，却寸寸紧逼过来，水滴落在月色的冷光中像是涟漪，“没有星星，最开始就没有。”

    “离开的路在哪。”

    林群没有后退的空间了，他用余光在地面搜寻着能用来充当武器的物件。

    “没法离开哟。你不是知道吗，你永远在做同一个梦。偶尔清醒，然后在梦里继续。”

    男孩抬起手，手臂从过长的雨衣袖子里露出来，肤色很白，细密凝着水珠。

    指尖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稚嫩，圆圆的，像还没长开的芽。

    可林群在书上看到过，温柔是致死的毒药。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你站在小径的分岔口，彷徨着去往……”

    “——青色的光芒啊！！”

    就在男孩即将触碰到林群的刹那，落羽终于爆发了出来，她把星石死死捏在掌心，狠命驱动着光亮，漫天的青色鸟羽泼洒开来，暂时遮住了月光。趁着花藤撑开铁栅栏的空隙，女孩抓住林群的手向后逃去，奔跑途中还不住放出鸟喙来挡住游荡的怪物。

    “往哪里跑，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我……”林群努力定了定心神，“你的右边有扇门，先躲进去！”

    “好。”落羽也不多问，唤出青鸟呼啸着将那片的怪物全部扫开，随后林群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开了门，看起来锁着，但好像也没那么坚固。待到女孩也躲进来后，他捡起锁链迅速将锁扣缠好，落羽又凝出一只光鸟，暂时当作门栓插在上面。

    前方仍是黑暗，但看不到举起的火把。他们相互点点头，再次迈开脚步。

    男孩还站在原地，黄色雨披沐浴在月光中，水珠滴落着像是在哭泣。

    他低着头，看向铁栅栏上的破洞，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许久都没有收回去。

    “他和青色逃走了。”

    声音里没有愤怒，也听不出悲伤，男孩抬头望着夜空，像是在和月亮说话。

    “前面的路是通的。可以出去。”

    “喂。那个人是谁啊，怎么怪怪的，你的朋友？是有铭印吗？……喂！”

    林群点燃手中的打火机，借着火苗飘动的方向来确定气流。自从在夜里的城市遇袭后，他就随身带着这些关键时候能应急的小玩意。落羽反复问那个男孩的事，可林群没法回答。

    “我不认识他，先前也就见过一次。但我觉得，他和隼那群人不一样。”

    “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落羽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也认识我。并且他属于这个地方，和我们这种传送过来的不同。我就是能明白这点。”

    “他应该没有恶意。”林群叹了口气，默默说道，但他自己都不信。

    “很多生物没有害人的心，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危害。”落羽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世界有固定的秩序，有些东西注定没法共存。凡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

    不知为何，林群忽地想起了那个星神的传说。

    “走吧。先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林群摇摇头，把多余的想法赶出脑海，“我来过这间监狱，但没探过路，既然你家书房会连着这里，肯定有出口。否则也太没意义了。”

    “对哦。mama到过这里，她不会留下这些怪物不管。或许还有秘密。”

    尽管很是疲惫，但谈到母亲的事，落羽还是表现出了充分的热情，她再次把星石的光挂在空中。脚下是坚实的地砖，缝隙里长满了杂草，雕刻的花纹已经被磨平，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但至少这里是真实的建筑，这点让林群感到些微心安。

    没有走多久，前方再次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门。几只怪物藏在拐角的阴影中，晃悠悠地想要偷袭，但都被落羽很快解决掉，现在她不会再保留力量。

    林群深吸口气，抬起厚重的门栓。落羽把手放在胸口处，准备应付突然的攻击。

    大门吱悠悠地打开了——

    寂静无人的永夜城市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落羽走出通道，望着无比熟悉的风景，“原来我家连着这里吗。”

    女孩深吸口气，积蓄许久的情绪随白雾缓缓呼出。原以为能找到母亲留下的秘密，最终兜兜转转回到了这里。该说是情理之内的结果，又像是某种宿命。

    夜晚贪婪吞噬着全部光亮，把它们悉数抛给黑暗。

    “没想到监狱也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早该想到的，手持火把的怪物在街道上有见过，那轮圆月也完全没有变化。

    林群回身看去，后方是深嵌在岩壁中的恢弘建筑，没有窗户，也看不到屋顶，只有这扇石门和外界沟通。门扉绘刻着诡异的图案，像是古时流行的狂乱盛典。

    “好啦，至少有件事可以确定了。”

    落羽拍拍手，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她唤出青鸟，任它向城市深处飞去。

    “mama是在这里失踪的。我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