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主辱臣死
文渊阁离乾清宫不远，时间不长王安带方从哲进了乾清宫南书房。 方从哲见礼，朱由校赐座。朱由校把李如柏奏折交王安，王安交给了方从哲。 方从哲展开，看了起来。 朱由校看到他一路看到折子最后，然后定在那里，发起愣来。 也不管他，静静地看他反应。 方从哲愣了一会儿。轻轻合起奏折，然后离座翻身跪倒： “臣，方从哲，死罪！ 请皇上治罪！” ----- 朱由校暗自点头。方从哲这个首辅觉悟还是有的。 萨尔浒之战乃大明虚名之战。 那么谁需要这个虚名呢？ 肯定不是方从哲。 他已位极人臣多年，进无可进不必说，屁股后面已是被人追着炮火连天了。请辞折子真的假的都上了数次了。 他能有多大动力，去追求那个虚名？ 他没动力追那个虚名，却又压住辽东经略杨镐急进。谁需要这个虚名，不是显而易见吗？ 但是今天朱由校摆开这个局面，方从哲不可能把万历帝拉出来，说这都是太皇逼我干的。 他这样说，那就是“主辱臣死”之局。不但士林名誉扫地，连朱由校都不可能放过他，因为这对皇权权威的损伤太大了。 所以他只有自己把罪责担起来。 而且他担这个罪责并不亏。 就算万历被认定有错，他一个首辅，也逃不掉助纣为虐的罪责。要知道他们文臣系统可是有封驳圣旨的权力的。就算封驳不了，他也可以辞官不做首辅不支持万历帝。 所以只要小皇帝掀桌子，他里外里都是死。 选择背锅而死，他还能挽救家族。 今天小皇帝单独召见他，没有把李如柏奏折直接放到大朝会上。这已经给他方从哲留够了余地。他要不知趣儿，明天李如柏奏折公开。满朝弹劾之下，凌迟处死再加夷三族，都是有可能的。 此逃无可逃躲无可躲之局。 想得通透，自然干干脆脆，跪下求死。 至于万历帝，朝鲜可以打得很好，到了辽东却打得这么急燥，导致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朱由校也能猜到几分原因： 万历老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己的儿子即信不过，也靠不住。 “高淮乱辽”这件事可是他万历搞出来的。 为防儿子报复，搞个“明实亡于万历”的故事，所以临到死努力一把，想着把辽东之事解决一下。 哪怕是个虚名的“毁都灭国”呢，那也对后世有交待了。 你看，不是我万历不能打，我还是举手就灭了敌国的。至于后代打不过，那是他不行。 所以想搞个泰山压顶，集大军之力，一举烧了赫图阿拉，然后撤回就好了。 结果最终玩花了玩死了自己。 ---- 方从哲跪倒叩首。朱由校平静回道： “方从哲，平身吧。” 方从哲又叩首： “臣，方从哲，死罪！ 请皇上治罪！” 朱由校大怒，忍着把桌上砚台砸到方从哲脑袋上的冲动，大喝一声： “站起来！” 方从哲唬了一跳，以远超他年纪的敏捷跳了起来，站好。 方从哲不怕死是真不怕死，唬了一跳也是真唬了一跳。这小皇帝，小暴脾气挺大。这声大喝，震得方从哲脑瓜子嗡嗡地。 朱由校看他站好，声音归于平静： “方从哲，李如柏这份奏折，只经李如柏、王安、朕、和你方从哲四人之手。 朕不想再有第五人看到。 你可明白？” 方从哲慢慢醒了过来，知道皇上是准备盖盖子了。躬身应道： “臣，方从哲，明白！” 朱由校继续平静地说道： “你这首辅，无论叶向高来与不来，都是干不下去了。” 方从哲知道，这就是处罚了。眼中一酸，不知心中该喜还是该悲。 “在叶向高入阁之前，你留任首辅这段时间内，朕有件事，你需确保完成！” 方从哲跪倒： “请皇上下旨！” “叶向高来之前，排除一切内外干扰，稳住辽东局势。 方从哲，这件事，你可做得到？！” “臣，遵旨！” 这件事方从哲本来就是要做的，东林党正准备拿这个事攻击他呢。现在皇上特别提醒，只有强化他的力量。所以方从哲没有犹豫直接答应。 按朱由校的心思，他本可以推萨尔浒殉难将士国家公祭，然后顺势建立大明英烈殿。这就相当于把武庙扶持起来了。 但要做这件事，军方系统必须有属于朱由校自有势力去承接成果。现在朝堂他都没怎么伸手，更别说军方。所以这个事现在不能做。做了就乱了。 朱由校也不可能依靠方从哲这个瘸腿的首辅，去做这类事情。所以干脆不提。 方从哲能在叶向高起复这差不多半年时间，稳住朝堂稳住辽东，就足够了。 朱由校安排好事务，示意方从哲退下。 方从哲行礼退出，王安将李如柏奏折交上来。朱由校令收于南书房小厅文阁内。 王安转出来之后，朱由校沉声跟王安道： “传旨骆思恭，封锁李如柏家事，外紧内松。 院外封锁线照旧，内部封锁线全部撤除。 给李如柏带个话。‘奏折收到。好好在家休养’。” ----- 一路软腿软脚转回文渊阁的方从哲，喝了一满壶茶，大冷得天，出了一身微汗，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 刚才要不是有车驾，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靠自己的脚回到文渊阁。 默默地坐在案后，方从哲重新想着自己的出路。 安退回家不用想了。李如柏那道奏折小皇帝的处理方式，对他方从哲恩情太大了。大到那就是个“狗链子”，以后皇帝提溜他方从哲，他方从哲就得跟着转。 只是看提溜到什么地方。 以方从哲的感觉，小皇帝不可能玩得太花真把他方从哲当狗使唤。 那完全落了下乘。 以小皇帝今天展现的格局和手腕，肯定是台上台下他方从哲都拒绝不了的事儿。搞得不好，搞到最后，还是他方从哲自己巴巴地想去做的事，也不一定。 逃不掉的劳碌命！方从哲苦笑。 然后顺势放松自己，“瘫“在了圈椅里。 竟然发现自己微微有些睡意。不由诧异。 不应该啊，刚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他这个身体状态，怎么会放松到有睡意呢？ 微微一想，许是放下了好多心事的缘故吧。 不管了，先睡再说了。 吩咐下人拿套内衣进来，换好，就文渊阁内小床上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