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夜孤村
青碧的河流向东逶迤而下,橙红的残阳朝西徐徐而沉,山谷间,四道矫健身影踏波踩浪,渐渐消失在水天之间。 他四人沿着河流往东奔了数里路程,真个灵力空虚,体力乏困,正值苦苦强撑之际,却见前方两侧山崖渐渐平缓落下,远处竟是一片平坦的林地,流水穿过幽深的树林,隐没于黑暗之中。 几人心中欢喜,勉力前行,终于走出峡谷,来到这幽僻之地,但见,岸边几棵杨柳兀自在秋风中摇曳,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他四人纷纷上了岸,叶澄斜倚着树干,喘息不已;方翊瘫坐在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姜月华和木萧萧站在树后,拧挤着湿漉漉的衣裙。 半晌,方翊站起身来,四下观望了一眼,对叶澄说道:“此地尚不安全,我们还是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吧。” 叶澄向北望了一眼,用手指道:“那边地势高低起伏,或许有隐僻藏处。” 此刻夕阳西下,林间阴暗,确难以分辨去路,方翊往北看去,天边朦朦胧胧,隐约可见小丘连绵起伏,便依叶澄之言,几人同往北边走去。 他们为避免行迹败露,也不引光举火,只管摸黑前行,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一处树木稀疏之地,借着天际微光,隐约看见几座屋舍依山而建,瞧着似一村落,然而奇怪的是,其间既无灯火,又无人声,当真是寂如死灰,阴森可怖。 叶澄四人悄然缓行,走近一间茅草屋旁,正查看时,忽听见风皋传言:“此地阴气极重,当心!” 叶澄听后心中一凛,当即凝神感知四周水灵,果真水气阴冷,一反常态,便欲告知方翊等人。就在这时,木萧萧身子一颤,轻呼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冷?” “噤声!”方翊回首低声急道,此刻他眉头紧蹙,神情凝重,想必也是发现了异样。 他们几人凝视四周,只有如霜月光,漆黑树影,阴凉微风,却无半点声响。 这时,叶澄与姜月华先行绕过草舍,见前方是一处空地,远处是一个小土丘,几人走近一看,无不耸然动容。 只见那土丘之下,尸骨遍地,肢体散落,真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更有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叶澄、方翊瞧了一眼,微微停歇,便向四处寻察。姜月华心中惊骇,却默不作声,面上随即现出一丝哀容,而木萧萧却是定力不足,忍不住一声惊呼叫了出来。 忽然,一股冷风吹过,几片枯叶飞舞而起,只见那草舍墙后闪出一道幽光,缥缥缈缈,阴阴森森,虽形若常人,却是踏空而行,细细一看,竟赫然是一缕幽魂。 叶澄最先瞧见,连忙示警道:“小心!”他这不叫还好,一叫更是吓得姜月华与木萧萧浑身一颤,纷纷转身来看,两女虽勤修道法,瞧见这诡异之物,无不心生寒意。 他几人正惊骇间,这村落之中的其他地方,亦闪出缕缕幽魂来,有的从门窗飘出,有的从地下冒起,数息之间,周围显现出数十道幽影,哀鸣号哭,怪叫不已,它们张牙舞爪,径直向叶澄几人飞了过来,把他们围个水泄不通。 他们四人毕竟是修真之士,当即纷纷御器捏诀,全神戒备,又各自取出“摄魂符篆”缠于武器上,背靠着背,肩并着肩,围成一圈,注视着这些魂灵的一举一动。 只听见一声尖啸,那缕缕鬼魂,骤然向他们扑了上去。 叶澄挥舞匕首在身前急划猛刺,神农谷师兄妹提起法棍,旋转如轮,朝那些幽魂飞扫而去,但听见阵阵哀嚎尖叫响彻四周,幽魂被击退击飞者无数。 然而这些幽魂每每被叶澄四人击退,尚未稳住身形,又如利箭一般迸射回来,竟好似被激怒一般,愈加迅猛冲来。他们此刻本就困乏不已,这几番冲击,正是形神难支,气喘吁吁。 在这危急时刻,但见姜月华忽然扯回长棍,手结法印,在胸前一舞,祭出一只五角风灯来,只见这灯高约一尺,中间粗而上下细,粗处六寸,细处三寸,边棱处多细腻雕纹,古朴清雅,气韵非凡。 姜月华当下凝神一引,灯内一团青绿光芒,向四周放射开来,在周身现出一个青色光球,把他们包裹其中。说来也奇,那缕缕幽魂竟像遇到天师符法一般,个个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他几人终于如释重负,满心欢喜,叶澄得见这青灯如此了得,不禁心生好奇,稍作喘息后,便问姜月华,道:“姜师妹,这是什么法宝,竟有这等效用。” 姜月华提着青灯,正欲回答,身边木萧萧得意一笑,道:“怎么样!厉害吧!这东西叫做......”她正要解释,风皋忽对叶澄传言道:“这是青阳灯!可辟邪祟、除煞戾、阻阴气,是件极厉害的法宝,想不到此物竟落到这小姑娘手里!” 风皋正说时,木萧萧亦把这法宝名字、用处说了一遍,确与风皋所言相同,这时,方翊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姜月华提着青阳灯走在前面,其余人紧紧相随,前方幽魂连连退去,后方阴灵也不紧追,他们正行了几步,姜月华忽地脚下一顿,转身对叶澄等人说道:“这些阴魂怨念深重,想必是死于非命,化成的冤魂厉鬼,难脱苦难去入轮回,我们若是这样走了,他们的怨气日积月累,此后必伤及路人,危害乡野。” 她看向叶澄,又道:“叶师兄,你可会炼度之法?” 叶澄心中一喜,便道:“会得,会得,我正有此意。”原来叶澄所在五灵宗乃玄门正宗,道家基本法术诀要都会,这炼度超脱亡魂之法,自然也在其中。 当下,叶澄从身上取出数道灵符,便要作法炼度,姜月华、木萧萧二人在旁连连称赞,而方翊却是面无表情,静立旁观。 叶澄领着姜月华他们三人,走到那尸骨堆积之地,捏着兰花指诀,拈起数枚黄色符篆,挥手一撒,但见那道道灵符,登时泛起橙光,连作一圈,悬于半空,叶澄凝神念咒道:“以心为火,焚驱业障,以肾为水,荡涤罪垢,采纳南北,混之一炁,妙法化身,太乙天尊,救苦亡魂,往生长乐,各路神灵,俱往接引!” 法咒已毕,但见那一圈灵符,骤然亮如星月,现出一道渺茫光柱,连通天地。再看那四处幽魂,身影一阵闪耀,利爪尖牙不见,凶目恶体无踪,各自化成凡人良善样貌,左右问候,前后相拥,甚是欢喜。 叶澄四人见状,无不惊喜,姜月华更撤去青阳灯,走近那些魂灵,想去问询问询,此时,这许多魂灵也纷纷靠了过来,借着这屡屡幽光,天边月色,但见他们个个神色平静,举止如常。其“人群”之中幽影攒动,左右避让,走出一个白发长者来,这“人”背曲腰躬,慈眉善目,当先走到姜月华身前,作揖拜道:“承蒙几位仙长搭救,我等终于得以解脱,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老者连连拜谢,其余魂灵亦躬身行礼,称赞不已,姜月华一时情急,上前搀扶那老者,不想手抓了个空,才想起这些虚灵没有rou身,哪里扶得,便还了一礼,又问那老者前因后果。 老者长叹一声,对姜月华等人诉说道:“此处名叫碧月潭,自我们祖上起,在此隐居已有两百多年,我们依仗山水,靠天吃饭,虽过得清贫,倒也安稳自在,不受那尘世之扰、战乱之苦。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几个月前,村上来了一群妖人,他们不要钱财粮草,也不取衣物器具,只把我等屠戮残害,诛杀荼毒,全村一百一十三口无一幸免,连未满周岁的婴儿也不曾放过......” 那老者说到伤心处,四周魂灵感触落泪,凄凄悲哭者指不胜屈。老翁四下看了眼众人,泫然欲泣,却是忍住,接着说道:“那些畜生,真是丧尽天良,惨无人道,我们这些凡庸村夫无力反抗,或被活埋,或被断肢斩首,俱是受尽了折磨,如猪狗般死去。”。 叶澄等人听后无不悲愤、怜悯,姜月华含泪问道:“老人家,他们为何要这般对你们,可是你们在外结了什么仇家,来寻你们报仇来的?” 老翁摇头叹气道:“哪里是什么仇人,我等隐居世外,极少外出,又怎会与人结怨!” 他四人心中疑惑,暗暗忖度,姜月华愈加急切问道:“你们可曾看到那些人的样貌?” 老翁道:“不曾见得,他们均身穿黑袍,面蒙黑巾,一看便是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身旁的其他魂灵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可惜都是猜度揣摩言语。 叶澄心中犯疑,即上前问那老者道:“老人家,你可见到那些人衣服上有何特征或是记号?” 那老翁轻捋白须,微皱眉头,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那些妖人的衣领处有一个白圈记号。” 叶澄急追问道:“可是像个光芒四射的太阳?” 老翁恍然叫道:“对,对,正是一个太阳形状。”其余人也多有拍掌称是,随声附和者。 叶澄、姜月华对望一眼,知道这残忍凶手必是黑曜无疑了。那老翁又问叶澄如何得知,叶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给那一干魂灵诉说黑曜如何如何,不在话下。 却说那袁放一班黑曜残部,在峡谷之中被叶澄四人百般阻挠,断了去路,经众人互救休养少时,便继续向下游寻叶澄等人而来。 他们行至天黑,出了峡谷,便分作两队搜寻,一队向东由袁放带领,另一队向南有姜道成相随。 袁放等人向东走了少时,忽见东北方向一道橙黄光柱冲天而起,直入霄汉,袁放心有不安,便差了两个手下,前去查探。 这两人使了隐匿之法,来到光柱所在之地,见到叶澄等人和那一干魂灵,急忙回报袁放而来。须臾,这两人闪身到袁放身前,俯身禀道:“大人,他们破了碧水村的血咒,如今在跟那些幽魂询问打听。” 袁放大惊失色,怒道:“什么!这些蝼蚁竟敢坏我大事......”身边一个喽啰当即凑近低语道:“大人,此事若是叫曜使大人得知,当如何是好?”
袁放眼睛转了转,思付片刻,阴鸷一笑,对着身边众人说道:“都不要声张,我们先捉到那叶澄,到时将功补过,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只少这一处,上边也不一定知道。” 黑曜众属下各自点头称是,袁放身边那人更是首屈一指,奉承道:“大人真是高明啊,若是抓了那小子,上头指不定还要赏赐大人哩!” 袁放阴阴一笑,瞟了那人一眼,道:“走吧,可别叫他们跑了!” ...... 姜月华等人与那些村民魂灵述说黑曜之时,叶澄忽觉身后有异响传来,便凝目看去,但见远处树影幢幢,昏黑一片,哪里瞧见其他什么。 夜风凛凛,树枝飒飒,叶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望向那苍穹明月,他正发愣间,天幕边一团乌云,骤然向明月靠去。 月光愈加暗淡,叶澄忽然想起太白镇那晚,敌人神出鬼没的本事,心头不禁一寒,立即警惕起来。 姜月华正在询问那老翁,如今何去何从,老翁摇了摇头,道:“老朽也不知道。据说,人死后自有鬼差,招引至冥界,却不知我等这些孤魂野鬼要如何去往黄泉。” 叶澄疑惑,思量这炼度之法已成,理当有招魂的使者前来才对,却不知为何不见他们前来,此时方从虎口脱险,如此久留此地也不是个权宜之计。 此时,那真正招魂的使者未来,却来了个勾魂的邪祟。 叶澄四人正猜疑不定时,村后的小丘上,现出一道黑影来,这人瞥了一眼叶澄、姜月华几人,扫了一眼村里众魂灵,高声叫道:“你们哪都别想去,乖乖留在此地吧!” 叶澄他几人听到这人说话,识得是袁放的声音,知道黑曜已然追来,匆忙拿起武器,捏着指诀,准备迎战。周围的魂灵忽而一阵sao动,也向山丘上那道黑影看去。 叶澄因早有防备,此刻悄然御来水流,念动法咒,一记“寸水”骤然射出,直击那袁放而去。 不料这袁放身形一闪,已不在那土丘之上,叶澄眨眼再看时,他人已在两丈之外,此刻阴冷一笑,盯着叶澄说道:“还想使阴的,我可不中你的招!”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摆,只见周围黑暗中闪出十来道黑影来,把叶澄几人紧紧围住。 神农谷三人瞧见叶澄出手,也不迟疑,纷纷凝神施诀,招出几股木藤朝袁放打去,袁放闪了叶澄的攻击,而神农谷三人的攻击却慢了一步,敌人围了上来,他们急忙便御着木藤缩退回来,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抵御敌人。 双方对峙,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周围那上百个魂灵群中,顿时尖叫哭喊,乱作一团,只听见其中有人喊道:“是他们!就是他们!报仇!” 果然,杀死这些村民的正是眼前这些黑衣人,此刻这些阴魂瞧见杀人凶手就在眼前,怎能不愤怒激动,一个个如饿狼般扑向黑衣人而去。而这些黑衣人却是不为所动,各自头也不回地围着叶澄几人。 就在这时,那袁放手一抬,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铃铛祭了出来,他左手捏着剑指,右手猛然一抖,阵阵“叮铃”响声如涟漪般扩散而出,叶澄几人只觉一股无形之力穿身而过,登时神魂涣散,道法中断,他们驱御的水流、木藤纷纷散落在地。 而那成群魂灵,喊声戛然而止,整个身形如陷泥沼,竟寸步难移,他们面如死灰,摇摇欲坠,像是失了神志一般。 叶澄暗叫不妙,急忙凝神御法,然而,待他唤起灵水,正欲出击时,脚下一沉,似有千钧重物束缚一般,他当即俯首一看,却是地下不知何时冒起一道道“黑色缎带”,沿者脚踝缠绕而上,整个身形俱被束缚,难移半步,甚至连神识也无法连通,竟不能御使道法了。 他环顾左右,发现周围黑曜众人,正静静伫立,齐念法咒,想必这妖法便是他们使的,再看姜月华、方翊、木萧萧三人也被那“黑色缎带”缠住,动弹不得,面色惊悚而又绝望。 袁放缓缓走到叶澄面前,猛地一巴掌扇到叶澄脸上,恶狠狠道:“再拿水来淹我呀!” 叶澄淡淡地看了一眼袁放,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而这肌肤之痛比起屈辱,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也知道在这险恶世间,唯有足够强大,才能不至受辱,否则,不止是尊严,连性命也不能保全。 袁放狠狠地瞪了一眼叶澄,又相继走到姜月华、方翊、木萧萧跟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阴恻恻地笑了笑,道:“男人杀了,女人留下!” 方翊深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使出浑身气力挣扎着,咒骂着。姜月华、木萧萧青春年少,单纯犹如白纸,只想同伴即将遭戮,怒视那袁放一阵叱骂。 叶澄的心急促跳动着,他忽然感觉自己是这么没用,若平日更加努力修炼道法,也许今日就不会如此不济。风皋现在何处,他是否也中了这强横道法,他还会以身犯险救自己吗?他又能救自己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