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8）
“吴半双，你就是个伪君子。”——魏东明用行动说了这句话。 吴半双听见良心在里面控告她的声音。每个思绪都像浓密树冠虬结的枝条一样无处伸展。即便攥紧拳头、绷住每一条神经，依旧缓解不了此刻的紧张万分。 来不及告诉魏东明，筱雨后来趁方霄汉跟他去巡逻时，悄悄改动了陷阱装置。她是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的。也不谙其中门道。还来不及告诉魏东明，那一刻筱雨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让她什么都不敢说。 而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泪水一下打湿了吴半双的眼。模煳的视线中，缠斗得难分难解的两个身影已经十分逼近危险地带。 只差一点，便是雷霆万钧。 “行了，动手吧。” 随着监控室内陆常青的一声令下，考场内各个区块霎时涌现出了粗大的光柱。平地而起的数百道强烈光芒从地上笔直射向穹苍。这朝向天空的光立时产生了足以贯穿天地万物的威慑感。 光如猛禽煽动翅膀，将无止尽的漆黑深深划开一道口子。 多数考生的第一反应是抬起手来遮挡脆弱的眼睛。长久沦陷在黑暗中的视觉，早已变得黯淡。晨星般闪耀的光芒维系了短短十秒，再度落入永夜。 紧接着，警铃轰然大作。 魏东明艰难地咽了下喉头，立刻用无线电对全体C区考生喊话：“洪水！马上避难！” 熟悉的兆头紧锣密鼓地敲打人心。A、B、C三大区域的剩余考生无不极度震惊，是洪水！ 也许因为要割裂脆弱的东西从来不是难事，它两度到来，无一例外地卷走了虚设的安稳。把不堪一击的平静荡碎成满天尘埃。 「洪水」——这是近几年四季学院为了增加考核难度，仿照古时洪水灭世新增的机制。三天来共计带走了四分之一的考生。这群人不是反应迟缓，就是对危机四伏的环境毫无警觉。 去年吴半双就是好选不选，选了个阎罗地带傍身，结果危机骤临时来不及逃跑，直接被淘汰了。 “天杀的！你们知不知道仁慈这个词怎么写！” 她真心觉得这群主持考核战的教官们很变态，很变态！ 乌龟王八蛋！陆常青！ 那群脑残可能不知道十秒不是让正常人逃命的时间！她都在调查问卷上投诉多少遍了，还是照样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据说前两年还有几个不识好歹的旱鸭子，连情报都没收集好就来了，险些溺毙！好在当时待机的救援队足够机警，没等到三分钟出动，否则出了人命，看四季学院怎么跟他们爹娘交代！ 嘈杂的警铃声中，数百隻嵌在牆壁、地面、门扉、暗缝中的高压喷水机应声启动，一如既往地弹射出高压水柱。为了防治危险，主控室切断了所有电源，光源一滴不剩的被收回。 只是这一次，情况更加严峻了。 前两次的“洪水”都发生在青天白日，没有人造光，至少还能仰赖头顶旺盛的日光逃生。但这一次的洪水竟是在黑暗中来到——场面十分混乱，不少学员没能在光柱骤亮的瞬间拟出逃生路线，一旦坠入黑暗，想逃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去。 很多躲闪不及的，直接被水枪击晕了。 地上的水逐渐蔓延开来。 秒针不知在千篇一律的刻盘上又兜转了几个轮回，方霄汉伸手摘下被弄污的夜视仪，用力扔了出去。听不见硬物与地面碰撞的声响。他掏出银枪，朝这个地方暗藏的闸门泄愤似的连开了三枪，直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才重新冷静下来。 原本就选了个高处傍身的他，可说占据了目前最有利的逃生位置。 吴半双紧紧捂住口，瞪大的双眼已蒙上了一层水雾。残余的嘶声还断断续续从喉咙中淋漓溢出，惊骇之余，她看着各个隐僻角落的闸口大敞，仿似与冥府接通似的源源不断运出水来，转眼就没过脚踝、浸湿了裤管。 情况岌岌可危。鹰证一旦沾上轻微水量，系统就会自动将该考生除名，没有任何分说的余地。事到如今，电网陷阱肯定是黄了。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最叫人跌破眼镜的，是佧特正在扯开嗓门大喊—— “你们快跑，洪水来了！” 这些听起来纯真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得吴半双心窝生疼。她想到再不多时全地都要变成地狱，真的很害怕。 佧特发了疯似的大喊：“快跑！大家快往高处避难！别让徽章进水！”没想到风筱雨愤恨难消，趁佧特癫狂地大喊时一拳狠狠揍上她的脸颊。吴半双吓得花容失色，“筱雨！你快跑！” 高分贝的嗓音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佧特身型微晃，却没有还手。 魏东明亲眼看见佧特被殴的一幕，额角青筋暴起，想要下去救她，衣角却被吴半双死死拽住。她惊恐地喊：“你不能回去，现在回去，你就输了！我们也会输的！” 魏东明死死咬住牙关，雪亮的心知道队友说的没错。说时迟那时快，方霄汉护住右臂一举跳入积水已达小腿肚的水面，瞬间溅起满脸清凉水花。原来他折返了。 方霄汉转身朝佧特等人所在的低处跑去，一边高喊道：“筱雨，上来！” 风筱雨听见了方霄汉的声音，彻夜未眠布满血丝的双眼好不容易寻回一丝理智，停下了攻击。 一缕血液从佧特嘴角蜿蜒流下，她非但不加理会，反而持续地高声示警：“快跑！你们快跑！跑啊！” 那样单薄的身影凭的刺痛了魏东明的眼睛。他听见jiejie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但他不能回去。 因为她是敌人。 “阿炜，跑！快跑！” 终于魏东明转过身，不再回望。他拉上吴半双火速逃离这片正在被水鲸吞的场地。偌大的空间内无光，无电。 过不了多久，触目所及，只剩下一片混沌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