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4）

    不等陆常青把话说完，冯浩已经准备离开。临危一刹那，陆常青猛地扯住冯浩的衣襟，死活不让他退场。

    “师兄弟一场，留下来陪我！”

    冯浩看着自己惨遭毒手的昂贵衣衫，好心地提醒道：“来不及了。”

    几乎是与林彩茉视线相接的那一秒，陆常青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吓得不敢抬头。

    林彩茉笑得跟狐狸似的，踏着轻快步伐如阵春风拂面而来。冯浩皮笑rou不笑地说：“你至于吗？师哥武功盖世，什么风浪没见过？都可以给我儿子放水了，应付几朵桃花，绰绰有余。”

    “冯浩，你平常不是这样的！”陆常青刻意压低了嗓音，惊慌中带了些刺耳的尖锐。

    冯浩坦然道：“没办法，我今天心情不好。”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仗义地站到了陆常青身后。

    ——肤如凝脂，巧笑倩兮，说的就是林彩茉这样风姿绰约的女人吧。冯浩记得她都快四十九了，还是那么光华耀眼。周身气场甚至远胜当年。生人勿近的满满杀气，逼得年轻时那些不知好歹的狂蜂浪蝶都不敢来招惹她了。只可惜真命天子姗姗来迟，直到今天还吊死在一棵树上。

    唉，执念真可怕。

    年轻时的梦中情人，真悲哀。

    冯浩不由得感慨万分，强行忍了忍，依旧控制不住唇边微笑的弧度。

    他内心警诫自己：不要笑！

    陆常青如临大敌，选择了先发制人，“林监司，怎么了？B区出什么异动了吗？”

    林彩茉曳踵行至跟前，一抹明**人的微笑在双颊闪亮着，她轻启朱唇说：“没什么，跟之前一样，暴动呢。”

    这究竟是主办方的无心疏漏，抑或是刻意为之，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失去资格的考生有权利逗留场中，继续进行“猎杀”。即便他们夺来的鹰证已毫无意义。黑暗中一双双嗜血发红的眼，恰如雪地里成群结队的狼，追踪猎物，不死不休。

    陆常青尴尬地清清喉咙，“咳咳，原来如此。那还是……劳烦您继续看着。”自从B区金鹰领主被A区的人马做掉后，他就觉得林彩茉开始疏忽职守了。

    “那是当然。”林彩茉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不肯让他走。“B区的萧忆生很是出色，安顿了不少人心。现在他控制的那一块，局势差不多稳了。”

    空调冷飕飕地在他们二人之间盘旋。“那是……自然。”

    陆常青苦笑着，负在身后的手朝冯浩打了个求救的暗号。

    冯浩一直眺望远方，装傻了事。

    林彩茉主动打破僵局，往胶着战场扔进了一颗手榴弹。“陆中正，刚才起就见您一直乐呵呵的。我听说……你很关注一名女学员？”

    淡褐色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落到了陆常青局促不安的视线里。

    “我听说，她叫佧特？听说是A区的？”

    陆常青听得胆战心惊。单是那“您”到“你”细微的语气转换，都让他如坐针毡。她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想旧事重提？还是暗指汪元琅吃了败仗后、佧特冲进B区大闹了一场的事？冤枉啊！他跟那个佧特非亲非故的，顶多就是欣赏！这笔帐也能算到他头上？

    再说了——这地方就那么大，哪来那么多听说？

    林彩茉这话说得语焉不详，陆常青立刻紧张起来，连话都说不好了。

    “彩茉啊，你看，啊，我毕竟是中正……这一届孩子的资质，那、那算是极好的！我一介为人师表，一个搞教育的，是吧？我只是、是为了培育人才，那将来都是要为国家效劳的……唉！我真没别的意思。其实我……”

    林彩茉斩钉截铁的声音替他合上欲语还休的句子。

    “其实也就是盯上有潜力的学员了，想培养起来。”

    陆常青有些心虚，眼前恍若刀光剑影闪过。不知不觉，他半边身子缩到了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冯浩后边。

    见状，林彩茉旁若无人地笑起来。

    她原本就明艳的脸庞薄薄透着红晕，笑声中带了些寂寥。就像原本明净的青天有一天莫名染上了尘埃，拖着灰蒙蒙的残云，经久不散。

    林彩茉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捧着生疼的肚腹问：“那何不找来，做你的关门弟子？”

    陆常青哑口无言。“这……”

    冯浩不卑不亢地说：“佧特的实力，初步评估已达教官级别，无需再做谁的弟子。”

    “哦？”林彩茉狐疑地问：“莫非是连你们二位也碰不得的大人物吗？”

    带着真心的试探，最叫人反感。

    冯浩与林彩茉相识多年，但她始终不改变。内心与世隔绝。表情像个演员一样捉摸不定。能穿透她内心屏障的只有经过精挑细选的介质。例如陆常青。一被她相中、接纳，便迅速化为心中执着的一部分，不能轻易放弃。他是有心替陆常青解围，却不愿与她有更多交手。

    冯浩不再说话。

    陆常青无奈地说：“我算什么人物呀……你老挖苦我。总之，佧特你就别理了。”他转身面对冯浩，尝试岔开话题。“冯中令，这回，谢谢你的场地了啊。”冯浩似笑非笑地说：“陆中正不用谢我，冯氏集团拿了和平之鹰不少钱，绰绰有余。”

    客套场面持续不足数秒，林彩茉把话绕了回去。“佧特带走了B区三分之一的鹰证，虽然误判了情报，打败萧忆生后才发现他不是B区的金鹰领主……但她确实不错。很像当年的我。”

    “是。”冯浩不否认，在误判情报方面。

    陆常青脸色一黑，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冯浩，别多嘴。”半晌，冯浩回了声：“喔，我刚才是顺口接了一句，没有挑衅的意思。”

    陆常青覷了他一眼，“冯浩。”

    “是。”

    这万年不变的古板回应堵得陆常青没了后招儿，又深怕林彩茉不高兴，试探性地看了她一眼。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光阴洒出的一片阴影之下，笑脸盈盈。

    陆常青眼前一花，意识犹在，思绪却像突然拔掉插头的灯具般失了光明。活着，果然是在弹指之间。才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都老了。而活着的人总是听不见时光被吞入深渊的声音。他静下心来。“总之，B区现在虽然是这副样子，你还是得看着点……”没想到林彩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他们长大了，连毕业这关都过不了，放出社会也是早死早超生，还可能祸害别人。”

    陆常青无奈颔首，算是认可了林彩茉的话。——但他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憋屈。林彩茉的跟斗他一栽再栽。当作枯燥生活的调味剂，实在是百看不腻。冯浩强忍笑意，再次眺望远方，面色憋得通红。诚然，这种情况忠实地呈现了他们的恩师——凌腾焰昔日挂在嘴上的口头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彩茉走远后，冯浩小声地安慰陆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