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5）
吴承志把手帕塞进外套夹层，打算洗干净了再还给她。 “……”佧特手捂住胸口，心情一下变得很糟糕。C区皎洁的月光下，失落感重重袭来。她站在得到与失去的边缘苦苦奔波，偶尔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一眨眼，它们之中的大部分又像浪花一样滑入幽暗深水，沉寂在万年不变的冰山底下。 ——白天那些来赴宴的人确实被从仁赶跑了，为什么呢？ ——阿炜也确实哭了，但为什么呢？ （他们死了。） 漂流瓶与大海为伍，漂过四季更迭，日升月落。飓风来攻击它，巨浪时刻准备吞噬它。它逐浪而行，邈邈路上等待也许某一天，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成为另一个卑微者的救赎。 但在此之前，它从不知道旅途的终点。 海鸟看见它卑微的心愿，坚硬的喙却啄不开它更加坚硬的外壳。“笃——笃——笃——”岁月消磨，只留下淡淡的白印。 佧特不住询问心里头的那把声音，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话说出口了。“……他们死了？” 吴承志警惕地四下张望一圈，低声问：“佧特，你看见什么了？” 她狼狈地在心里重复着同样徒劳无功的举措，但那把声音像是睡着了，nongnong的倦怠感袭上心头，但为什么呢？ 佧特回身一望。 “阿炜，钢琴为什么不说话？”安静睡觉的钢琴旁，小阿炜递给她一支草莓冰淇淋。“因为二伯不在。”他冷冷地说。佧特忍不住捏了把那圆乎乎的脸蛋，赞美他：“你的rou很多。” “别碰我！” “啪！” ——好大一声。虽然那只柔软的小rou掌拍得不怎么疼，但佧特还是悻悻收回手，脸臭了。 “阿炜，不可以乱打人。” 小阿炜被她彻底惹毛，背过身去不理她。佧特不屈不挠。“阿炜，你的是什么口味的？”其实她认得那个颜色。跟大便一样。叫巧克力。 阿炜的嘴巴还在动，但完全没发出声音。 “阿炜，你静音了吗？” “……巧克力。” “那你要不要分我一点？”小阿炜掷来一记怒目，“吃你自己的！” 佧特吧嗒吧嗒舔掉冰淇淋，酸酸甜甜的沁凉滋味在舌尖化开。像做了一个梦，心慢慢静了下来。 佧特嘎吱嘎吱两下把自己的冰棒嚼光，语带希翼地问，从仁，你不吃吗？刚从门口进来还来不及换衣服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硝烟味，温和地摇了摇头，重新递过来一支抹茶冰淇淋。 佧特兴高采烈地接过看了小阿炜一眼，大方送出去，喏，给你。小阿炜扁了扁嘴，问，你是不是发烧了？听说生日要送寿星礼物，今天是你生日，送给你的。 从仁说，你吃吧。冰箱里还有。 很好吃。 佧特记得舌尖上浓醇的幸福感。 （但她只觉得心里哀伤。扬手一挥，往事湮沉在风中。） “大便——” “很好吃——” 大风迎面吹过来，她置身风海，察觉回忆迅速干涸。每次停顿，都是一个句子。“大便，很好吃。” 佧特目光炯炯看着吴承志，“大便很好吃！”用声音紧紧抓住那两截渐形瘦小的记忆残片，深怕它们一会儿又消失了。“大便很好吃……” 万万没料到佧特有此一面，吴承志猝不及防。她像个疯子一样不断重复一句疯话，脸上还是那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吴承志挠挠脑袋，将错就错地说：“你饿了？那你——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们也会回去的。” 佧特向吴承志招手：“你来，我给你讲个秘密。”她突然的靠近像杀手一般悄无声息，吴承志心脏漏跳一排，试探性地往前迈一步，“……什么？” 佧特几乎要把嘴巴贴他耳朵上了，呼出的热意熏红了耳根子，“这里，有巧克力冰淇淋吗？”他还来不及反应，便闻得佧特急切地说：“不如你现在去买吧，我守在这里，不让坏人靠近阿炜。” “啊？” 佧特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确保没人偷听后才继续说：“阿炜他，平常喜欢吃冰淇淋，大便口味的！” “……原来。” 吴承志深感无力，再次发现自己跟这姑娘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佧特说得十分认真，虽然远远超出了他对董炜的认知。那孩子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吴承志瞥一眼那状若熟睡之人的黑色身影，董炜躺卧在原先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琢磨着该怎么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佧特急了。“你快点啊！阿炜在哭！” 哭是一种释放情绪压力的表现，但这话说了，她八成也不懂。吴承志不动声色地挑高了音量，“佧特，你想吃冰淇淋啊？回去吃——不行吗？” 佧特一只手自来熟地压到了吴承志肩膀上，急促地说：“不行的！阿炜现在很伤心！” “噢——得吃点，是吧？” 佧特严肃地说：“嗯。阿炜需要它们。” 她知道，董炜也难过。 但跟她一样，他们都说不出来。 吴承志忍俊不禁，看来佧特是已经彻底把冰淇淋当成灵丹妙药了。他调侃道：“那你呢？佧特——你肚子饿不饿？”说话间顺势提高了音量——“佧特，要是你饿过头了，那对健康可是很不利的啊！” 她说得坚决：“我饿了。” 吴承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呛了好半晌。佧特认真地说：“但现在不是我要吃，是阿炜要吃。” “咳咳……” “如果你找不到冰淇淋，千层蛋糕也可以。凑合着吃。” 又是甜的。 吴承志仔细想想，决定告诉佧特真相。 半推半劝地把佧特带到更远的位置，吴承志回头瞄一眼董炜，小声说道：“佧特啊，叔叔告诉你一件事，其实董炜不爱吃甜食。” 佧特立刻反驳他。“你胡说！” “我骗你做什么？我能有什么好处？”吴承志真无辜了。 佧特孩子气地看他一眼，开始如数家珍地说：“阿炜每次都会跟我们一起吃的！黑糯米、汤圆、芒果寿司，三天前我们还一起吃了红豆冰棒！” 她还有理了。吴承志颇为无奈地说：“那是为了迁就你吧。” “……”佧特消停了会儿，静静地看着吴承志。 那种视线像是鉴察人心的明镜般，在暗夜中折射出慑人的光华。凝视的时间长了，竟让他一颗见惯大风大浪的心脏也微微发凉。 少君那么重视佧特，现在他有点后悔多管闲事了。 吴承志看了眼天色，转移话题：“没什么，你当我没说。雨好不容易停了，我们回去吧。我去叫董炜。” 正欲抽身离开，吴承志又刹住了脚步。 佧特拉住了他衣袖，疑惑发问：“迁就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