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6）

    吴承志万念俱灰，开始怀疑起自己今夜当差的真正使命。也许董从仁留他在这儿不是为了保护董炜，而是为了给佧特做点思想开化。顺便折腾他这把老骨头。

    天上明月皎皎，清光流照。吴承志举头望明月，发现自己有点想家。想赶紧了事，回家喂鱼。

    思量再三，他终于斟酌开口：“佧特啊，迁就、迁就——迁就就是对方未必喜欢做你喜欢的那件事……”他舌头打结，外加思绪紊乱，不无气馁地说：“但对方因为喜……不对、也不一定是喜欢……”

    吴承志观察佧特的反应，发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呆若木鸡。

    她完全没悟出个所以然。

    吴承志咽了下口水，内心暗道：不要紧，再接再厉！

    “但对方因为，因为，”他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能贴近佧特生活的实例，发现居然找不到，有些慌了，迅速重新调整语意——“……各种原因，愿意体谅你。所以，装作喜欢，或者包容你喜欢的人事物，那、那就是迁就。”

    风经过他们身旁，一股奇香突袭而至。

    那是烙印在她灵魂中难以磨灭的味道。

    佧特猛地一怔，整个人如筛糠般摇晃起来。与其说在接受他的开化，倒不如说更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那张苍白的脸直勾勾地望着他，跟活见鬼似的。

    吴承志发觉自己彻底陷入了困境，要怎么说，才更容易让一个白痴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呢？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费劲儿地寻找辞藻，“所以对方就会勉强……不不不，应该说，对方愿意努力，是吧，努力配合你的喜好——”

    佧特没反应，兀自朝四面望去。明显没再听他解释了。

    吴承志真心觉得干教师这一行比当杀手还难。太难了。

    他还是只得继续说：“是吧，佧特？或者说你的需要，他们希望自己那样做之后你能够开心，能够让你开心——”

    佧特抬起沉重眼眸，原本已显惨淡的脸色更加难看。风将云雾吹散，天上银盘簌簌摇落光辉。她浑身颤栗地发现，原先视野中被略过的一角自阴暗中浮现，逐渐显露出了真貌——恶魔之眼。

    她这才看清，阶梯前那从茂密生长的植物。

    佧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项。隔着层衣料的肌肤白皙如雪，那里什么都没有。

    吴承志一愣，被佧特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打断，“有虫子？”

    她的心跳在节节攀升，身体却在迅速变凉。不同颜色的团块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浮现，伴着猛烈心跳，勾勒出一幅又一幅杂乱无章的画面。

    80——90——112——120，像浸泡在冰块中的恶心感冲上来，冲得脑袋一阵一阵发晕。

    也许此刻流淌在脉管中的不是温热血液，而是冰冷、残酷的历史。

    佧特身子一软，跌进了吴承志慌张展开的臂弯之中。

    “佧特！佧特！你怎么了？”

    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国度传来的。意识朦胧之际，佧特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一双仿佛在黑暗中挣扎许久的眼睛。会说话。

    是哪里的噩梦，困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