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2)
男人昂长的身躯颀立跟前,目光灼灼洞若观火,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低眉顺目下实质的伪装。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怒自威的嗓音沉沉压下,近在咫尺,又恍若是从林中夹着狂风卷席而至。无言的威压笼罩着她,风筱雨单膝跪地,头颅压得更低,装出一副谦卑的姿态说:“封晓参见少君。” “在这里,你叫风筱雨。” 飞鸟凌空而去,扑腾双翼的声音瞬息绝迹在林海里。死地无声,紧贴着寂静蛰伏的是林中数十道与她不相上下的强者气息。那群人的实力与她在伯仲之间,都是直接隶属于苍狼之君的高级战士。 她完全不敢造次。 舒飞单刀直入地问:“任务完成了?” “是。” 风筱雨恭敬地说:“除了姓名重合与身手异于常人,佧特在各方面都不符合资料的记载,她的种族、年龄、相貌……跟二十五年前组织里‘佧特’留下的档案并不一致。故此,属下认为……” 佧特不是那个人。 她截住即将出口的话音,将这半是客观、半属私心的判断咽回胸中。果不其然,苍狼少君冷冷笑了声,“认为?” 话中的鄙夷让风筱雨敢怒不敢言。不久,耳畔传来一句—— “佧特是不是那个人,你没有资格判断。” 她再一次饱尝耻辱的滋味。跪在地上,触目所及,眼前尽是一片尘土。紧攥成拳的掌心内指甲深深嵌进了rou里,划破肌肤,锐利的痛感迸开。她感觉从掌心流出了满溢的恨。一如既往,脆弱的心脏像被人攥在手中一般突突生痛。 “是。” 干涩的声音滚过喉咙,又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可下一秒,她陡然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舒飞面无表情地下了道命令:“立刻终止对佧特的调查。” 少君,他刚才说了什么? 风筱雨耳边嗡嗡作响。她错愕地抬起头来,天边云彩映在瞳中,兀自失神了会儿,“为什么?” 难道少君判断她任务失败了吗? 没有,不可能! 为了这一趟任务,作为组织新锐的她不得不隐姓埋名,潜入了四季学院整整四年……长达一千三百多个日子,从黑影滋生之地到光明照耀之处,她都观察过了——身高,血型,癖好,这些通通不一样! 就算她去整容整得原先的面皮都消失了…… 不,就连最先进的医学技术都做不到这等脱胎换骨的转变。 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人,杀戮的本能,欲望,早就成为个性里的一部分了……那是无数次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拍打进骨髓的特质,哪怕有天长出了尸斑,也绝无可能改变! 一生都不会。 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舒飞视线冷淡,看她近乎失态地抓着自己的裤脚,重复了一遍:“封晓。任务结束了。” “佧特……”她的嘴唇颤抖着,不自觉吐露出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一个名字而已,很可能只是巧合……”她没有做错。她是封晓。不会的。 对…… 她的判断没有错。不会错的! 不可能是佧特! “少君,”风筱雨倔强抬头,迎着那张冷漠面容鼓起勇气说:“我跟佧特接触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名字,佧特的各项特征根本不吻合组织里遗留下来的资料。真相未明,请让属下继续执行任务。” 面对这不着痕迹的反抗,舒飞上前一步。他看着那双被妒忌腐蚀后愚蠢得忘乎所以的眼睛。 良久,凭地发出一声轻笑。 风筱雨迎面看着他,一瞬感到无地自容。她正要低下头,下巴一紧,却是被一只手钳住了高高抬起。舒飞看着她假意柔顺的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问:“你还想混进和平之鹰当间谍?”嘴角勉强地下压一个弧度,强忍住眼眶里泛光的泪,她点了点头。 “少君,我可以混进和平之鹰,当他们的见习生。” 她毛遂自荐完,舒飞却敛去了笑意。他不置一词,随即指尖传来好像要将她下巴捏碎的恐怖力道。 “唔……”风筱雨郁恨盘身,执拗地等待这羞辱背后的结果。 “封晓。” 封晓,年纪轻轻便是组织里的强者。 她抬起头,神情跟在场的每位战士一样视死如归。短短一刹那,舒飞读懂了那眼神。晦涩中有不甘、愤怒,还有恨不得将佧特杀之而后快的憎恨。如今这样复杂的心绪不再是为了组织,也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她自己。 而一切深藏在灵魂中的脆弱,都将成为她致命的缺陷。
“当时即便没有洪水,你也赢不了佧特。” 舒飞缓声道:“四季学院考核战,你篡改电网强度的伎俩,早就被董从仁识破了。”他罕见的解释轻柔得像阵风,拂过面颊时,风筱雨瑟瑟发抖,这才醒悟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冷汗濡湿毛孔,伴着寒风一同对她施以凌迟之刑。舒飞冷了脸,一语道破她尚未知晓的真相。 “当时,我们就在现场。” 暴露身份,没当场处置她,已经是恩典了。 “属下知错!” 舒飞一把甩开她,“佧特的实力远高于你,还被比你更聪明的人护着。你继续调查下去也无济于事,只是浪费时间。” 可自尊与骄傲不容许她退后。 风筱雨膝行几步,声中带了丝自己也开始察觉的可笑——“少君,传说仅属无稽之谈,您何需在意?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也不该是佧特现在的年纪!” 舒飞冷哼了声:“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别自作聪明。” 站得愈高,他愈能看见世间隐藏了太多无法以常理测度的事,轻下结论亦无用。他简单俐落地说:“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佧特这个人,你放手吧。” 风筱雨直挺挺地板着上身,目光越过旷旷死寂如钢针般飞抵舒飞面前,碎裂成渣。四年的风霜辛苦,对苍狼之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听见自己机械式地问:“少君,新的任务是什么?” 苍狼少君冷淡地说起了新任务。 她的注意力却被卷入了无边漩涡。 高大的梧桐树缀满金黄物什,款款摇落的绝美身影在空中舞出生命终焉时的轮廓。 “这次,你跟钟珊组队。” 她低头领命,“是。” 舒飞不偏不倚地说:“你暂时回不了组织。暴露身份的刑罚,自领吧。”她依旧维持俯地稽首的姿势,“属下遵命。” 再次抬头,面前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