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中的血案
闪电像是倒挂的树，照亮了被乌云遮严实的夜空，也照亮了隐于黑暗中的追逐和杀戮。 城市西北小巷里，一个身材高瘦，穿着一袭黑色风衣的男子，满脸冷漠地将一把细剑从靠在墙边之人的胸前抽出来，任由雨水打在剑刃上，将其上的血迹洗去，滴在地面，逐渐淡去。 被他杀死之人，是个头发火红、面色惨白的男人，此刻他已经彻底死去，双眼无神地瞪着天空，里面既无怨恨，也无留恋，只像是通向不可测深渊的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大雨倾盆，杀人的人却没有打伞，黑色风衣早被雨水浇透，头发一缕缕地贴在头上，看上去很是狼狈，活像一只落水的狗。将细剑收好，杀人者自怀里取出一根雪茄，也不见怎么动作，雪茄头自动燃起。他吸了两口后，就这么冒雨走向小巷的另一头，进入了黑暗深处。 …… 成又睁开眼睛。 彻底清醒过来的他，并未急着起身，先是细细回忆方才梦境中的一切。那种轰隆的雷声，大雨打在脸上的触感，甚至被人用剑插进前胸的痛感和冰冷感，都还感知依旧。 等前胸的疼痛和浑身冰冷感逐渐消退，伸手抹了一把并没有雨水的脸，翻身下床，开始洗漱。 牙刷伸进口腔，感受牙刷在牙齿上来回磋磨，看着镜子里那个满口白沫的年轻男子，成又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习以为常的呢？ 三年前从冰凉浴缸里醒来那个夜晚？面无表情地帮这个身体办完父母葬礼的那一天？亦或者接到这具身体检查出癌症那一天？ 老实说，三年前的成又，活下去的欲望不是很强烈。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从另外一个和目前世界似是而非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孤魂。所以在发现自己来到异世界，第一反应是——能不能再死回去？ 但问题在于，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似乎没有完全消失。一旦成又的脑海里出现对这具身体不利的想法，并打算付诸行动时，这具身体便会反抗他，即完全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直到他彻底放下这种打算为止。 不过，随着此身父母逝去，自身癌症的确诊，这种反抗能力越来越弱。 可问题又来了，在经过了三年生活之后，成又却又不想去死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死了就真的可以在原本的世界重活过来。就算死了后自己可以重回到原来的世界，可要是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烧了咋办？换个世界继续当孤魂野鬼？ 偏命运就是这么恶劣，好事成双少见，祸不单行才是命运本色。成又想死的时候死不了，可以死的时候，不想死却又不得不死。 在这个世界，科技水平和前世二十一世纪相似，癌症不说是百分百绝症，但能治愈的几率微乎其微，大多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来延长生命。 洗漱完毕，成又在衣柜里找出一套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穿在身上出了门。 今天是与人签约的日子，他想以一种体面的方式展现在人面前。 检查出癌症后，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里面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说，如果想活下去，可以联系他。成又当时的反应自然是遇上了诈骗犯，看都没看就拉黑了那个号码。但是拉黑一个，又出现一个号码拨打过来，直到成又答应自己考虑考虑之后，后续的电话才不再拨打过来。 之后，成又只以为自己接到了一个很有团队合作精神的诈骗电话，并未放在心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从主治医师的口中，成又得知自己的治疗前景并不乐观。这个时候，那个电话又出现了，然后直接以一种超自然的方式，让成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向着医生再三确认自己的治疗状况之后，成又答应了电话里的人，今天便是他和电话里正式见面并且签约的日子。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很是现实和赤裸，直接说明，他们并不是慈善家，而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其实不说成又也知道，大概率是需要“实验素材”，但是现在就这一线希望的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电话打出后，他便等在路边，看着道路两旁人来人往，不知为何，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柔软来，也许是自知此去难回，这种柔软难以描述，像是在祝福，亦或者是在告别。 不过二十分钟，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他面前，车门自动打开，车内部黑黝黝一团，光线穿之不透，似乎隐藏着不可名状之物。此时也不是害怕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心里许下“如果不成功请让我死回去”的愿望之后，坐上了这辆车。 “砰！” 屁股刚刚坐稳，车门自动合上，以极快的速度窜出去，产生的推背感让成又几乎飞了起来。窗外的景物模糊不清，前排和后排之间存在着密不透风的隔档，也看不见司机的身影。 系好安全带后，之前在电话里的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直接在车里响起，“请提供姓名。” “成又！” “确认参加此项目，并愿意承担相关后果？” “是的，我愿意。” “那么，签下你的名字。”声音落下，自虚空中，一张昏黄的羊皮纸一点点从上往下展开，上面的文字不停地切换着语言，最后停在熟悉的夏语上。旁边悬浮着一支羽毛笔，上下浮沉着，等待着有人拿起。 成又仔细查看契约上面的内容，确认没有关于灵魂方面的约束条款便作罢，至于那条治疗成功则需要为其工作三十年的约定，更是应有之义。 拿起羽毛笔，右手手指一痛，血液被抽取了一部分，将羽毛笔的笔尖染红。到了这一步，后悔是不能，便在羊皮纸下方正中央，将“成又”两个字写了上去。 最后一笔落下，羽毛笔脱手而去，消散在空中。而那张羊皮纸，则是从上到下，分成两半，恰好将签名平分，一半如羽毛笔般消散，另一半却落入了成又的眉心，让他产生了一种玄妙感应。那就是自己一旦获得健康，将必须为另一半契约的拥有方工作三十年，如果违反，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情。 契约消散，身下疾驰的汽车戛然而止，跟着也跟羊皮纸和羽毛笔一样消散，让成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四周已不是城市，而是一条宽阔高大的隧道。明亮的灯光将隧道节节点亮，前后均看不到隧道的尽头。 “治愈你体内病症的方法，便是走，”声音在隧道中响起，空旷中回响，“任选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走快走慢都没有关系，只要别停下来就可以痊愈。” “那我需要走多久的时间？”成又问道。 没有回应，不管成又怎么呼喊都一样。别无他法的成又，只得依照那个声音的提示，选了一个方向，慢慢走了起来。 在来之前，成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自己面临的可能是作为实验素材，接受一些不被律法保护的实验甚至是构想性质的治疗和改造。做好了承受痛苦的准备，但是结果居然是这样？ 脚下和隧道的材质都是水泥，普通的白色节能灯嵌在隧道顶上，将整条隧道照得一点阴影都没有，就连成又本身的影子，也只能缩在他的脚下，小小一团。 就这么走着，隧道里一片光明，所有的声音都是来自于成又自己。脚步声、心跳声、呼吸声、衣物摩擦的声音，在这条隧道里那么清晰，让成又的精神高度紧绷，总觉得随时会从不知何时蹦出不明之物来。 就这样，戒备着前进，走到脚发酸，走到双腿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走到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时候，一点凉意忽然落在头上。 闪电像是倒挂的树，照亮黑暗阴沉的夜空，跟着便是滚过整个天空的雷霆。 “轰隆隆！” 大雨倾盆而下，不过几秒，便将成又浇了个透心凉。不知周围隧道为何突然不见的成又，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控制，明明已经没力，却还是继续趟着地面的积水，往前走去。 路灯灯光昏黄，树木枝叶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双腿带着成又，走向了一条昏暗不清的小巷，后面有脚步声响起，成又勉强回头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右手中握着一把斜斜指向地面的细剑，疾步朝着自己靠近。那把剑，在路旁昏暗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这不是最近一直在做的梦吗？难道直接已经走路走到睡着了，此刻在梦境中？不对，这种感觉真实得有些过分，应该不是梦。以防万一，成又还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证实了自己不在梦境中。 不好，按照接下来的发展，自己应该会被这个人堵在巷子尽头的墙下杀死。想加快脚步，但是双腿却不听使唤，依旧以缓慢的速度慢慢地向着小巷尽头前进。 “你是谁？”成又偏过头朝着后面的人大喊，那人不闻不问，只是握着剑快速靠近。成又的求饶、劝说、威胁、咒骂都没有对后面的人产生任何动摇，他就像是个聋哑之人，只是将手中的剑紧握并靠近。 双腿带着成又进入小巷子，巷子尽头已在眼前，周围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抓住防身的东西，两条腿在成又的拍打和咒骂声中，带着他来到巷子尽头，转过身，双腿弯曲，坐在了墙根下，恰好是梦里临死之前的姿势。 而那个拿着剑的风衣男，已经来到了跟前，正将剑略略高举，然后一剑朝着他前胸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