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江湖故人（下）
谁他娘说江南是个好地方！ 落魄剑客倚躺在大树底下，已经快三天没吃过饱饭了，几乎是饿晕在树下了。周围荒草丛生，哪来他娘的物华丰宝，锦绣山河，自己在偌大山里转悠了半日，都没逮到两只兔子。 一身寒碜衣衫的剑客将自己唯一的佩剑桃木黑剑当枕头，垫在脑后，那真是希望能天下掉一头猪下来，说吃完整一头猪那是假的，但是吃半头，绰绰有余。 “唉……”落魄剑客挠了挠脚背上的冻疮，破草鞋都快走散架了。 堂堂一个一剑打平莫问的年轻高手，居然落到如此田地，也算是江湖奇葩了吧。“也不知道莫问那小两口怎样了哟。” 没多时，好不容易抵住腹中饥饿睡着的剑客，被一阵繁杂聒噪吵醒，醒来正欲破口大骂，定睛一看，原来是不远处的官道上，几个州府衙役正围聚一处，骂骂咧咧，打打闹闹，还有老人的哭叫求饶之声。 行走江湖，是为啥？ 要是换个地点，换个时间来问他，他肯定会说——吃饭啊！可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让自己逞英雄、做豪杰的时机，怎能轻易放过？ 落魄剑客揉了揉脸庞，抖擞精神，腰悬桃木黑剑，用一种自以为很豪气的步子，大大咧咧奔了上去。 “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小儿，敢拦道抢劫，为非作歹！？”一手负后，一手按剑，抬头挺胸，落魄剑客自觉已有九成江湖高人风范，再加上自己从说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文段，想必今后会在江南道这一方江湖上好好流转自己名声吧。 五名衙役先是一愣，看到这个踏着破草鞋，衣衫褴褛，寒风一吹，就碎布飘飘的“剑客”，登时捧腹大笑了起来。 “娘嘞，这是谁家的滑头小子？” “毛都没长齐，还敢学评书上的江湖客？” …… 落魄剑客愣了愣，抓耳挠腮，着实想不透自己模仿十足的高手范，怎么反倒成了别人笑柄。这真是，高兴当下很不高兴吶。 “小哥，你走吧，别招惹事端。”瘫坐在地上的白发老翁死死抱着一张普通二胡，吐出一口血沫，挥手让落魄剑客离开。 粗鲁衙役有骂有笑，兴至酣处，还不忘踢两脚地上的老翁，说什么捉住这老家伙，就能将城中某位大富人家公子犯的罪，一股脑盖上去。 盛世之下，必出跋扈。这些个城中福贵，州府达官，少不了有嚣张跋扈，为非作歹一方的子嗣。偶尔实在将篓子捅大了，没法，能破财就破财，实在不行，就拼谁背后的关系硬。 如此等很难敷衍过去的，就需要找一个替死鬼，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是个活人，能将罪名背过去就行。就算是八十老翁被冠上****妇女的罪名，也不是未曾出现过，只是其中猫腻，颇为人所思。 二胡老头儿被打得满地打滚，本来就瘦削得没几两rou的身子骨，岂能遭这般毒打？落魄剑客也没心思构想自己行侠仗义、轻剑江湖之举了，大喝一声：“还他娘不退，老子就杀人了！” “噢？杀人，让爷爷教你怎么杀人吧？”一条粗恶衙役唰得一声抽出佩刀，直勾勾看着这位腰悬一柄桃木剑的小子。 其余四人皆是好整以暇，嘻嘻哈哈看着自家老大如何出手，来一出足以在城中久传的捕头勇斗悍匪。 落魄剑客眯着“一线天”的眼睛，慢慢有精光溢出，右手一抹，便是一道黑色剑影翩然飞出，手指一伸一指，剑气冲天而起。 我御剑气上九天！ 轰！ 一剑斩落，狂霸劲气飞溢，方圆十里的芦苇荡向外尽数折断，一个十丈大坑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或者死？”落魄剑客眯眼说道，嘴角忍不住扯了扯，娘嘞，本来就快饿晕乎了，又使出自己唯一一剑，浪费气力，真的是快饿死了！ 游侠江湖，真的是个梦想啊。 我高兴，哪是游侠江湖啊，简直是觅食江湖…… 以往在家乡，土薄人贫，吃不饱饭。出来闯荡江湖，除了跟着莫问那小子混吃混喝，有了几顿饱饭，好像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没吃到几顿饱饭。 娘嘞，或许自己能吃不饱饭还活这么多年，也是一种剑道上的成功了吧。再者说，那些有文化的人怎么说的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对，就是他娘的饿！ 老子是真的饿呀！ 早已被高兴一剑吓得面无人色的衙役惊骇无比，自己干了这么多年栽赃祸害的事儿，咋今天就遇到这么一个看起来不像高手的高手呢？ 高兴一直在默默沉思，面色更迭，每一次脸色的变换，都让这些衙役心中咯噔一下，实在是害怕这位不修边幅的高手出剑宰了自己。 “还不滚！”回过神来的高兴看着满面惊骇的衙役，强忍着饥饿，大声吼了一句。吼完之后，满心后悔，娘的，真是饿啊。 五名衙役连滚带爬，哪还敢管二胡老头儿呀，滴溜溜跑回城去。 “天呐。”高兴着实饿得没力了，握着桃木黑剑，一屁股跌坐到厚实芦苇上。 “小哥，小哥。”那二胡老头儿赶忙爬了过来，看着面色发青的高兴，心中一寒，生怕这位恩公死了，又是把脉捶胸，又是拍脸掐人中，折腾好一会儿，才将恩人弄醒。 “大爷，别这么玩好不好？”高兴一脸苦涩之象，还不如饿晕了了事。细看才发现老头儿是个斗鸡眼，高兴眨了眨自己的“一线天”，笑呵呵问道：“老大爷，有没吃的呀？” 斗鸡眼老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来一个不知隔了几夜的黑馒头，说道：“恩公若不嫌弃，俺这个馒头给你了。” 实在饿惨了的高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抄过馒头，就往嘴里塞，结果，他娘嘞，这馒头也太硬了吧，自己牙齿都磕疼了。实在没力气咬碎满头，高兴游顾，对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就将馒头砸了过去，只听嘎嘣作响。 “恩公，这可是小老儿最后的粮食了呀，扔了就没了。你别嫌弃呀。” “不，不是嫌弃。” “那是干嘛？俺可是留了五天的存货，浪费不得呀。” “不浪费，不浪费。馒头太硬了，你把它敲碎了，再给我吃好不好？” “噢？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捡回来？” “我，我……我饿得实在没力气了呀。” …… 风吹芦苇荡，尽数折断的芦苇悠悠乱飞。 沧桑的歌声响起，连绵的二胡弦音游走不绝。 “抬望眼，西北起狼烟！江湖男儿赴边关！ 愁云暗，风雪卷，百战黄沙金甲残。 枕戈眠……” 好不容易啃完一个黑馒头的高兴，灌了两袋凉水，有了生气，打断斗鸡眼老头儿的腔调，问道：“老头儿，你也去西北边关的呀？” “哪能呢。”老头儿笑眯眯止住动作，满脸慨然，说道：“我只是个游方的说书人，这一段故事也是前不久从城中大户的说书先生那里偷师学来的。” “噢？是吗？”高兴来了兴致，坐直身躯，笑问道：“来来来，给我讲讲西北边关的故事。” 老头儿又扣弦拉起廉价二胡，细绵弦音如染哀伤，愁绝不止，“听说前不久西北边关发生一场规模不算小的战斗，双方有小六万人马激战，乖乖，不得了呀。” “那一战之下，有西北边关的陷阵营出动，西厥那边呢，听闻是当年一剑败剑皇大人的使三刀率领，浩浩荡荡，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那西厥蛮子首将还放言下次必取大石城。” “咱们剑皇大人也不客气，领着兵马，齐声大吼了一句‘犯我国邦者，杀无赦’！这气势，这豪情，可不是西厥蛮子所能媲美的。” “那跟随剑皇去西北的五百江湖人呢？如何？”高兴笑眯眯问道，“一线天”就彻底成了“没线天”。 “五百？哪有五百呀，听说在去西北的路上，已经有一百人被北蒙骑兵斩杀了。”斗鸡眼老头叹了口气，感叹道：“乱世人命不值钱啊。可怜了那些风华正茂的年轻儿郎呀。” 高兴也蓦然沉默，面上有哀伤之色。 “但是又听说在这一次西厥扣关之战上，有几个江湖年轻人杀出了名堂。那个群英会第四的陈乾元，杀敌一百零二个，马背上挂满了敌枭，浩气回营，声威无两啊。” “还有叫李啸天、陈明宇、风行云的三个年轻人也相当厉害，杀了不少敌人，吓破敌人胆啊！” 高兴哈哈大笑，一手勾住老头儿的肩膀，说道：“老头儿，陈乾元我认识，我还和他比过剑呢！” “噢？是吗？”斗鸡眼老头儿明显不信。 “呵！你还不信！”高兴抽出宝贝似的桃木黑剑，说道：“当时陈乾元还说和我战了个平手，没有胜负！” 老头儿瞥了瞥和自己差不多穷酸落魄的剑客，问道：“那你为何不去边关？” “我还想游历江湖呀。”高兴想了想，又涎着脸问道：“去边关，能不能管饱？” “不吃饱，怎么打仗？” “真的！？” “比你刚才吃的馒头都真！” 说起馒头，高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才那馒头着实够真的，真得快把自己满口老牙给崩掉了。 老头儿继续拉着二胡，沙哑着嗓子，唱起自编的《将军行》—— 抬望眼，西北起狼烟！江湖男儿赴边关！ 愁云暗，风雪卷，百战黄沙金甲残。 枕戈眠，十万弓弩破苍天，伏尸百万。 谁人怜？ 谁人怜！ …… 躺在芦苇上的高兴，叼着一根苇草，看了一眼西北方向，乐呵呵说了一声—— 战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