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四百声，死战断后
天命元年，二月初三。 当今陛下立储君、改年号的消息席卷天下，仅隔一日，西北边关便接到了消息。 最让各级官员所津津乐道，揣摩其中意味的，还是当日的八王入京师。听闻天下八道藩王在朝会上听到皇帝改年号一事，黔中道的山中山赵璞当场强烈反对。 想来这也是皇帝所料想到的，这位山中王是出了名的老饕餮，上至国家财政，下至地方赋税，这老小子有什么不贪！然而自己这一手来势之快，不出两日，吏部便会拿出各项具体措施，快刀斩乱麻更改币制，将那些贪官污吏狠狠抓出来。 其余几位藩王对改年号一事虽多有意见，但看着出头鸟山中王沐琼英被皇帝当场训斥，其余几位也没在此事上多做计较，息事宁人嘛。然而却有人就是不识大体，在朝堂上跳出来痛斥藩王之祸，饶是连唐枭虎这种逍遥王爷，都忍不住起了薄怒了。 那位拼死上言的朝官，正是新上任礼部尚书的徐史番！ 二十年前，这位铁骨文臣被夹在藩王与中央朝廷之中，最后活生生被藩王整治下台，滚出朝堂中枢，贬到兖州当刺史。谁知，这二十年还没打磨掉他的勇气，又一次直面藩王与皇帝，引经据典，痛陈藩王的弊端，听得几位读书不多的藩王一愣一愣的。 唐枭虎气虽气，但是自己心里是向着皇帝的，既然有臣子敢冒大风险出头，自己也乐得看见，不拦不阻，只要能为老唐家最后的崽子后，老子受窝囊气又咋了？ 但是开平王徐天德可没这么好脾气了，徐史番甚至说出“陇西贼子，坐拥雄兵，窥视中原”之语，当时就让徐天德气得跺脚。被先帝特赐能够佩刀上殿的开平王，在朝会之后，各路朝臣还没走出皇宫，就拿刀鞘将徐史番打了个半死。若不是最后身为大黄门郎的姚念恩强行出手，这位铁骨一辈子的忠臣，说不定就会被徐天德打死当场。 新立储君，更改年号，八王入京，可以说，整座天下的中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看谁能在这场权谋大风暴中活到最后。 然而，好像这一切都和正杵着扫把打瞌睡的李啸天一点事都没有。 “李小子，要是真累，就过来坐坐。”老城卒薛虎头招了招手，唤醒李啸天，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草垫。 李啸天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乐呵呵说道：“老薛，没事，我就是无聊。” 是真的无聊啊。每日除了扫城门，就是扫城楼，一有空，就看剑皇送来的兵书。上一次好不容易看完那本被喻为兵家韬略大成的《乾坤大略》，而这次唐凌天送来一册当年他自己行军打仗所著的《百战奇略》，说什么学透这本书就能制胜千里之外，一般人还不给看的。 他娘嘞，当自己翻开这本书时，当场就被书上的唐凌天手写笔记给吓着了，满纸都是狗扒字，狂放得比他的皇道剑诀都狂几分。 “娘的，你这不是一般人不给看，是哪有脸给别人看呀。”李啸天碎碎念，又重新鼓起精神，来对付比皇道剑诀都难学的《百战奇略》。 日近正午，李啸天抬头看了看渐有暖意的太阳，估摸着自己该去吃饭了。忽而一眼扫过城门，只见大石城外十余里外，滚滚翻起烟尘，大队人马奔跑了过来。 呜呜呜…… 楼头响起号角，眨眼之后，便听得有人大吼关城门。 李啸天抬头一看，认识那位发指令的，是陆旭翁手下的副将赵锐，为人不错，上次自己力战西厥，这副将还背着陆旭翁给自己送来两坛好酒，在军中也是身先士卒的猛将。 丢掉扫帚，李啸天甩步登上城楼，站在李锐身旁，问道：“李将军，怎么了？怎么多人？” 李啸天在上一场战斗中杀出了威名，虽然夏侯cao一脉的将士高官仍不重用他，但是这些小兵小卒却是打心底佩服这个爷们。一张国字脸的副将李锐微微叹了口气，指着前方浩浩荡荡的黑色人影，说道：“是关外的难民。” “难民？”李啸天皱起浓眉，说道：“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不能进！”李锐沉声说道，又挑指遥指那人海之后，说道：“看着形势，应该是西厥蛮子驱逐这些人进城，如果开城门放进来，西厥轻骑军回呼啸而过，直接杀进来。” “李锐说得对！”原本在中军大帐议事的陆太守闻讯而来，瞥了一眼李啸天，也没搭理，说道：“李副将，安排兵马做好防备，以防西厥扣关。” 自打上次西厥扣关之后，时不时就有小股兵马前来sao扰。奈何西北军伍这边上层的权力勾斗还没结束，可以说是人心不聚，哪怕是陆旭翁多次请求夏侯cao再增兵马入大石城，结果那位西域都户视若无睹，依旧把二十万大军牢牢掌握在手中。 反观西厥这边，不仅有原先的三十万东征兵马，还有使三刀的带回来的二十万东征大军，如果不是还欠缺时日磨合，西厥早就全线压境，打西边边线一个措手不及了。 想及此，陆太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之前就是在中军大帐中和谋士武将议论此番朝廷改革、八王会谈之事。皇帝雷霆霹雳般改年号，想必会激起某些藩王的不满，但是也需要一个不短的世间来酝酿，而且，自己最顶头的上司开平王，此次在朝堂外将礼部尚书打个半死，已然激怒了皇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对措。 并且，正在商议的八王会谈，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回来，安庆王和开平王两人捶桌对骂，几乎是到了动手的局面。若不是有个能镇住场面的蜀王在那里，唐枭虎和徐天德皆不明唐启煌的内心意图，不敢过火，说不定两人会将八王会谈吵翻。 也是，在八王会谈之时，首辅传来一条皇帝陛下的消息，说半年之后将在天下设立军机三阁，统领全国军政之事，同时这也是给各路藩王放出风声，希冀各位能在这半年时间内好好整顿整顿，老实上交手中的兵权。 如此，开平王肯定不会答应，他本来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拥兵藩王，手下精兵强将二十万，还有堪称无敌的朵颜三卫。远不是三十年未见兵刃血战的京师十三卫，以及各路藩王手下的人马所能媲美的。 安庆王唐枭虎倒乐得自在，他早就将手下的十万边军甩给了朝廷，自己老老实实做个甩手掌柜，当自己的逍遥王。对于此，他当然是无比赞成，哪怕是自己当场就得罪了其余几位藩王，也是在所不惜。 “只希望这场风暴能早日停息吧。”陆旭翁收回思虑，看着不断登上城楼，弯弓拉箭，持刀挺枪的兵卒，微微一笑。 “陆太守，今日又是怎么了？”一身艳红铠甲的吕朝阳手提赤阳戟而来，背后跟随着新晋的百夫长陈乾元。 李啸天看到吕朝阳来了，屁颠屁颠跑到其背后。这位吕无敌统领陷阵营，在上一场战斗中敢直面使三刀的黄金龙骑兵，战而不败，也算是又一等沙场奇功了。要知道，黄金龙骑兵可是横扫西域三十六国毫无败绩的无敌雄军，能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力战不败，已经能让人自豪了。 陈乾元看了看已经到达楼下哭喊求救，大力捶门的成千上万难民，问道：“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进城！？”陆旭翁眸子一竖，指着隔着十里的西厥上万轻骑兵，说道：“如果让难民进城，后面的西厥骑兵就能狂风一般扫荡进来，那又怎么办！？” “难道看到这么多人平白死去！？” “不然就是我们整座大石城十余万军民陪葬！” 陈乾元难掩怒色，手按剑柄，说实话，他不懂什么朝堂谋略，也不懂什么沙场奇略，他只知道，剑，就是拿来救人的！ 当日，独孤茹雪在招兵大会上愿一剑赴西北，更多是不愿在看到西北战死这么多人！ 陈乾元又何尝不是？自己过了十几年无父无母的日子，怎会不懂那些孤儿的悲哀？ 只愿世间，再无仇杀。 只愿一剑，能平天下难平之事。 “开城门。放难民进来，我去断后！”陈乾元抽出秋水剑，目光灼灼，看了一眼陆太守，径直走下城楼，走向城门。 留下被气得满脸铁青之色的陆旭翁，看到陈乾元转身下楼，愤然拂袖道：“扰乱军心，捆了他！” 轰！ 烈阳狂飞，李啸天杵剑而立，闪着腾腾光焰的天曜大剑杀意流淌，让城楼上一众兵卒尽皆胆寒。 李啸天冷着眸子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面，缓声说道：“开城门！我陪我大哥断后！” “开城门！我们断后！”陈明宇和不戒听得争吵，亦是奔了上来，齐声大喝。 天地蓦然一寒，一袭素衣，手提飞雪剑的独孤茹雪寒意森然的眸子照在陆续翁脸上，说道：“开门！” 在其身旁的洛小灵滴溜溜点头，风行云也赶忙点头，浑身气机乍露，直欲痛战一场。 一众人等被他们气机所摄，也不敢去捆缚陈乾元，唯有转头齐齐看向被气得浑身发抖的陆旭翁，只见他狠咬牙关，死活不开口。 “哼！”李啸天冷哼一句，提着天曜大剑便奔下楼去，大喝道：“老薛，开城门，放难民进城！” 将暮擎苍从新兵带成老将的薛虎头眼含热泪，狠狠点头。旁人不知，薛虎头当年亦是关外之人，在逃难路上，一众亲人尽皆死绝。 “左士卿，愿断后！” “神箭双雄，愿断后！” “王戢，愿断后！” 有五百声战西北，今日，有四百声，死战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