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敬你一剑
落日楼头，倦鸟归巢。浓郁的暮光透过窗棂洒进酒楼之中，地板盈盈一层金色光辉。 “当日陈乾元违抗军令，打开城门，放万余难民进关，随后便有数千西厥蛮子涌了上来？诸位猜一猜，他会怎么着？” 粗布短衣的老汉坐在一方条凳之上，右手持着已然被自己双手磨蹭得油光发亮的快板，清脆作响，左手边，则是酒楼老板免费赠送的一碗劣酒，脚前放着自己“招财进宝”的白碗，里面有十几枚铜板。 说书老汉端起粗碗抿了一口，就听到不少酒楼食客听众纷纷向白碗中抛入铜板，不断吆喝催促自己快讲解下文。 老汉也是心满意足呀，自己说书半辈子了，走南闯北，听过不少人物故事，也说过不少鬼灵精怪，英雄传奇，结果呢，还是饿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说巧不巧，自己不久前在江湖人物口中听闻了这么一段西北的边疆战事，说起五百江湖年轻豪杰尽赴边关，陈乾元一剑问神，退敌百里，着实让自己心生佩服，就估摸着，自己怎么好歹也要给这些为国镇守边疆的少年儿郎说道说道，让天下普通人也知道这些江湖好儿郎呀！ 岂不料，这么一开始说起来，就引得无数听众而来，自己也被这座规模不小的酒楼的老板挽留于此，不说好吃好喝地接待，至少不像以前那般要啥没啥的好。 老汉见众人皆是举杯停箸听下文，润了润嗓子，快板一拍，权且当做惊堂之用，“岂料陈乾元使出问神一剑，蓝艳艳的剑光上飞九天，几乎把整片天幕都染蓝了，更是引出传说中的天神，神人怒喝，剑光斩落，刷啦啦便将那数千西厥蛮子斩得七零八落，无一而归……” “青萍，你说，陈乾元有这么厉害了吗？”背上负剑，星眉剑目的年轻人偏头问向身旁的女子，眉目清秀，只是皮肤稍黑，如农家女儿一般，但骇人的是，女子手旁空桌上，大喇喇摆着十八柄宝剑。 之前两人来酒楼的时候，看门小儿还颇为瞧不起这两位犹如农家少年少女的年轻人，结果呢，那清秀又不喜欢说话的姑娘，直接把马背上的剑匣打开，足足十八柄流光溢彩的神剑，当场把小儿吓得瘫软在地。 所以呢，这位身负十八剑的姑娘在人满为患的酒楼多占一张桌子，自然不会有人多言一二。 青萍瞥了莫问一眼，不像他那般豪迈饮酒，细嚼慢咽，吞下饭菜，才缓声说道：“之前在群英会上，陈乾元就杀入了前四，若不是被梦飞卿的护道使者给袭击，和梦飞卿谁胜谁负还两说。所以呢，陈乾元是不是能一千斩敌数千，也是两说。” 莫问听得心不在焉，双手拖着下巴，眨眼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哥们儿，反正怎么都看不厌，忽然苦脸问道：“青萍，平时你一个月都不对我说这么多话，咋今天说起陈乾元你话就这么多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呀？” “唉……哥们儿呀，我知道我长得丑，说不定还真会应了你当年那句话，找不到媳妇，可是呢，你不是说你要给我当媳妇儿吗？你喜欢上了陈乾元，我咋办呐？总不能像高兴那般，孤家寡人闯天下吧？” 与此同时，正在东海之上劈浪斩海的落魄剑客猛然打了一个喷嚏，气息一乱，咚得一声跌落海水之中，好一会儿才扑腾浮起，骂骂咧咧，诅咒背地里骂他的人娶不到媳妇儿！ 青萍白了一眼莫问，细细看着男子脸上十几年来一日一日看着长开的眉目，怎么看都觉得比珠玉明朗，各有千秋的江湖四公子都英俊帅气。 若是让天下头等美人的妖公子知道自己脸蛋比不上莫问，还不气得跳脚。 莫问唉声叹气，继续念念叨叨：“青萍呀，我俩都十几年感情了，你咋说变就变，都说女人善变，可是呢，你是我哥们儿呀，真以后和陈乾元在一起了，难道你真打算给他生孩子，然后冠一个莫姓呀，说不定那陈乾元就提剑上断剑山把我坟都刨了！” 一阵絮絮叨叨，莫问声音又不小，自然引得周围食客听众一阵反感，自己掏钱“买”来的一场说书，就被这农家小子给搅浑了，若不是看着伴剑在身，早就一通老拳伺候了。 青萍也是十几年听惯了莫问纠缠不休的絮叨，但是也受不了背后那么多投来的杀人目光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想法。” “真的！？”莫问不自觉又提高了嗓音，甚至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般闹腾，自然引得一众听书食客按捺不住满腹郁火了，不断骂娘，莫问脸皮也是厚实，呵呵一笑，也不计较，继续坐下和青萍轻声讨论。 说书老人在那边继续说书，高潮不断，有李啸天带领黑旗军抄了西厥蛮子老巢，火烧连营，赢得哄堂喝彩；说道魔僧不戒一佛拦大江，被西厥高手活生生轰爆四次大佛气象，众人一阵唏嘘…… “唉……没想到他们都这么强了。”莫问长长一叹，很是郁闷呀。自打群英会之后，剑冢最后两人依旧游历江湖，问剑高手，一路行来，也斩败了不少江湖剑道雄峰，可是呢，也着实没陈乾元、李啸天等人威武，出剑便是人头滚滚，气焰浩荡三军。 “听说前不久钱塘江鬼王潮时，一个穿草鞋的剑客一剑断怒潮，我想了想，那小子应该就是高兴了，谁他娘走江湖会这般落魄，除了他，实在没人有这种风范了。”谈起高兴，莫问咧嘴大笑，连连灌了三碗白酒，抹嘴继续说道：“哥们儿，高兴都这么厉害了，你说，为啥我们都没做出这种剑斩大浪，横绝江湖的事来呢？” 青萍望了望窗外残阳，已是青山暗沉，夕阳欲颓待尽。 “还有那个龙虎山骑白虎下山的，简直风头一时无两啊。先是鬼城酆都度化万千恶鬼，又是在神山拦下死战的龙七公子和梦飞卿，听说连梦飞卿都不敢对他出手。这次也是霸气，行过三道十八州，几乎是横推江湖般，直直击败了三十二名成名剑客。” 莫问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感觉自己是不是应该像他们一样，找那些成名剑客，剑道雄峰练手，说不定明日江湖就是传出剑冢莫问一剑横大江万夫莫敌的光辉事迹，想想都挺开心的。 唉……也只是想想，自己父亲一死，留下偌大的断剑山，留下仅剩一个半传人的剑冢，当然，青萍并不是莫天行手下的弟子，只是莫问让她学剑冢的剑法而已，只能算半个传人。 自己很忧愁啊。 别人有那么身后的父辈底蕴在那里，不愁吃，不愁穿，然而自己呢，娘的，父亲留下来的不多家产省着也用光了，若不是自己和青萍两人春季帮断剑山下农妇农夫插秧，秋季又帮忙收割稻谷，然后别人意思性的给点铜板，自己两人早就饿死江湖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高兴那般“安贫乐道”呀，一个黑馒头都可以抗几天，着实不是一般高手都能做到的呀。 “你真打算去找龙泉剑阁的麻烦？”当老汉说完书，青萍也收起思绪，忽而问向桌对面的莫问。 莫问愣了一愣，沉默良久，才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水，映着自己那张怎么看怎么像农家少年的脸庞，只是眸光璀璨，点了点头。 “龙泉剑魁欧冶子身子骨还不错，还能活一些年头，你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去找他报仇？”青萍素手将一缕秀发捋到耳朵后面。 “不，我不是去找他。”莫问抬头说道，“听说龙泉剑阁在炼一柄神锋，我想去看看。” “胡扯。”青萍佯怒，伸手端过莫问面前的酒碗，浅浅饮了一口，立马是红潮泛上脸颊，说道：“你一说假话就目光游移，我一看就知道了。” “你要去龙泉剑阁，我不拦你，但是你去找欧冶子复仇，我必须拦下你。”顿了顿了，与莫问相伴十几年的姑娘垂眸低声道：“我不能看着你死呀。” 如当年，她背着他，不让他死。 “但是，他杀了我爹，我不能不报仇呀。”莫问咬牙切齿。江湖人讲究一个恩仇分明，既然自己爹死在龙泉剑魁欧冶子剑下，自己这个当儿子，怎么能忘记杀父之仇，不去找欧冶子的麻烦呢？ “但是莫大叔更不愿看着你白白身死。”青萍叹了口气，说道：“毕竟，你是剑冢莫家最后一人了。” 剑冢最后一人。 以前，青萍曾说，“你一剑，我一剑，剑冢就还在，断剑山就还在。”如果，真是连自己都死了，以哥们儿的性格，还不得找欧冶子拼命，那到时，真的是剑冢也没了，莫家也没了。 “莫问，我们还年轻，不需要这么着急去报仇。等以后境界提升了，你一剑，我一剑，自然要挑翻整座龙泉剑阁。”青萍迎着残阳最后一丝光芒，双眸璀璨，静然说道。 莫问展颜一笑，起身看着褪尽的残阳，看向西北方向，说道：“青萍，等江湖上的事情差不多了，我们也去西北边关，如何？” “好。”青萍轻轻应了一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莫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走江湖，向西北，陈乾元，你一剑守边疆，我敬你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