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江湖新气象
老茶楼，是这座茶楼的名字，一座，比剑山城还老的茶楼，已经传承三代。当年在其创始人手头的时候，只是剑山之下一座供上山拜剑学艺之人歇息饮茶的小茶肆，后来，随着剑山城的建立，这小茶肆也慢慢扩建，一步一步，直至有了今日的规模。 堪称，剑山城百家茶楼之魁首。 辰时过半，络绎不绝的新老顾客走进老茶楼之中，闲聊逗趣，混混时间，熟络的，还不时跟店口的中年掌柜打打招呼。 来到剑山城已有几日的陈乾元在带着斛律小蛮吃过暖胃早点之后，闲来无事，瞧着这里人多，也顺着人流走了进来，举目一瞧，说不上格调多么高雅别致，远不如中原膏润之地的招牌茶楼，倒还算得上是不落俗套。 深棕色的桌椅木凳，皆是上了五十年的老料所制，纹路粗长蜿蜒，别生意蕴，再配合着茶楼老板花重金托人从中原偷偷带回来的青白瓷器，就算是在这万里茫茫的大草原上，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老茶楼分为三层楼。 第一层人数最多，多是有华发老者，眯眼品茶，优哉游哉，大厅中央有一人手持铁琵琶的说书老人，痛快说着两国铁血战事，江湖豪情轶事。 第二层楼各设佳座雅阁，有琴师抹弦，细细朗朗，犹若清风阵阵拂面，是专门为达官贵人，名流佳士所留。 第三层只是有一方百年老檀所制的茶桌，幽幽紫色，很是金贵，其余物事，一概没有。当然，这里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进入品茶休憩的地方。听老板说，这三楼的老檀茶桌，是他爷爷当年死之前亲手所制，只能为一个人留。 为谁？ 那老人的孙子，也就是如今老茶楼的掌柜，打死也不说，只是笑笑，望着城外刺入云霄的剑山。 陈乾元也没那么讲究，瞧得一楼大厅有一个靠窗的位置空了出来，带着斛律小蛮就补了上去，吆喝小二，送上一壶茶来。 身着中原青衫的小儿送上茶水之后，轻声退下。斛律小蛮眨巴眨巴那双丹凤眸子，瞧瞧青瓷茶盏中的茶水，又瞧了瞧不动声色的陈乾元，问道：“陈公子，这个茶叶不是拿来嚼得嘛，怎么用水泡啊？多浪费水呀。” 陈乾元愕然，又想起自己西来路上，确实看到一些部落不是泡茶，而是嚼食茶叶，用以提神。“小蛮，茶叶正宗的用法，不是嚼着吃的，而是用沸水泡开，香气宜人。” 斛律小蛮淡淡哦了一声，偷偷撇头去瞧那些喝茶的老爷子，然后有样学样端着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咋了咋嘴，撅嘴说道：“还是没啥感觉。” 然后又补了一句让陈乾元颇是无奈的话，“还是马奶酒带劲。” 陈乾元摇头微笑，斛律小蛮弯着眉眼，脸上泛起笑容，诞起两个酒窝。 一深一浅。 一个倾城，一个倾国。 两人静静吃茶，听着大厅之中说书老人的高谈阔论，已从之前的两国战事说道了今日江湖。 唰啦啦！ 说书老人急抹一手铁琵琶，铿锵作响，惊起在座所有人。 “咱们军神之子百里奚，一路东行，横扫半座江湖，几可是当世年轻无敌。各位可曾知道，小军神在一处不闻名的乱石岗发生了什么事？” 停杯听书的茶客纷纷摇首，饶是陈乾元也是摇首微笑，自己当日和百里奚在乱石岗后山涧遇见，一同斩杀那头恶蛟，没想到居然还能传到江湖之中来。 “咱们小军神气贯长虹，犹若战仙一般，愣是屠杀了那头为祸一方的恶蛟，黎民百姓感恩戴德，纷纷为之送行东去！” 老人端起身旁一碗茶大灌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说道：“若说起咱们小军神百里奚，怎么能跳过他的至交好友小天王赫连武帝呢！” 闻此一名，陈乾元偏头问向斛律小蛮，“赫连武帝是谁？” 斛律小蛮撅嘴说道：“我又不是江湖中人，我咋知道，我就知道四大部落那个赫连家族，老族长被称为老天王，这个赫连武帝可能是他的后人吧。” 陈乾元微微颔首，又倾耳听老人说书说江湖。 说书老人意态高昂，说至兴酣之处，便是手抹琵琶，声声爆响，整座大厅一升再升。偶尔有饮尽茶水，准备起身离开的茶客，听到老人说至高潮之处，亦是再度坐下，慨然让小二再添上一壶茶来。 站在门口看账本的掌柜淡淡微笑，看着说书老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给自己茶楼带来不少的银钱收入，琢磨着今中午是否将老人留下来吃一顿油水充足的饭菜，好好感谢人家。 说书老人侃侃而谈，从百里奚东行边关，到赫连武帝游历江湖，再到来历不明的剑客陈无机闯荡天下…… 直至正午时分，茶客散尽，老人才慢悠悠起身，重重咳了两嗓子，面色阵阵发红。 也是挣这点劳命钱，一上午说下来，自己嗓子都快说破了！ “老先生，今中午我做东，可愿留下来一叙？”陈乾元站起身来，伸手为礼，笑容温煦。 说书老人挥了挥手，指了指自己嗓子，示意自己讲不下去了，低头将桌上的散落的铜板捡进衣囊中。 “老先生，不是想听你说书了，只是随意坐一坐，聊一聊。”陈乾元带着斛律小蛮走来，在店门口的掌柜也走了过来，笑道：“老徐，今中午你也别走了，我让我女儿去把你孙女儿带过来，大家一起留在这里，好好吃喝一顿。” 面容清奇，修身长立的掌柜向陈乾元点头致意，微笑道：“这位公子，若是你二位不嫌弃小店鄙陋，也一起坐下来，互相结识结识。” 任侠豪迈，颇有清气。 陈乾元倒是对这个不同于一般商贾掌柜的茶掌柜颇是青眼有加，征得斛律小蛮同意，便各自都坐了下来。 “老徐，半个月不见，你是去哪儿取经，听到了这么多的江湖轶事的？”茶掌柜眯眼笑道。 几口酒下肚，徐老人嗓子也润了起来，慨然一笑，说道：“出去走了一圈，在一些大户人家那里蹭过几场局子，就学了回来。咋样，还行吧？” “行！”茶掌柜竖起拇指。 徐老人瞥眼瞧见陈乾元腰间佩剑，忍不住好奇打量这个年轻人，谨慎问道：“小老弟，你可是江湖中人？” 陈乾元微笑颔首。 徐老人长舒口气，满色激动，说道：“江湖中人，真好啊。” 一辈子都在说江湖，自己难得真正遇见一回江湖中人，以前呢，听说有两个江湖刀客要在城中紫元阁之巅决战，一个是白衣如雪，一出现在城中，便是无数大小女子追随，另一个呢，黑衣如墨，看起来是杀气腾腾的。 结果呢，这一白一黑两个看起来气势无敌的家伙，手上功夫到没见识到，嘴上的功夫算是无敌了。两个大老爷们愣是在月下，在紫元阁之巅，足足对吵了三个时辰，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一直到东方既白，才互相说一句，“来日再战”，一溜烟就跑了。 徐老人也想见识百里奚的有蛟龙处杀蛟龙，也想看一看赫连武帝横推江湖的风姿，也想瞧一瞧那神秘剑客陈无机出剑之无敌。 可惜呢，江湖离普通人，还真是太远了。 “小老弟，百里奚是真的杀了蛟龙吗？”说书老人敬了陈乾元一杯酒，哧溜一声灌下，炯炯双目看着陈乾元。 陈乾元无奈一笑，之前这老人还说得八九不离十，硬是把所有人都唬住了，结果呢，自己都不知道事情的真假，“是真的。” “还是江湖好啊。”徐老人长长一叹，似在缅怀沉思，良久之后，才叹道，“至少江湖比沙场好多了哟，死不了那么多人。” 陈乾元看到说书老人手背上有点狰狞伤疤，是刀伤，可见当年这一刀之狠辣，轻声问道：“老先生，你是从军伍退回来的？” 徐老人重重点头。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前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有游历江湖的梦想，希望能成为一个行侠仗义，路遇不平斩不平的刀客，可是呢，自己天赋在那里，又没有师傅教，就一点庄稼把式，不值价。” “后来又遇上大征兵，自己也是穷苦人家，活得辛苦，想想，就去了军伍，就算自己以后战死了，也能给老家寄回去一些抚恤银，改善改善日子。” 老人又饮下一杯酒，脸色涨红，粗着脖子说道：“可是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那小部落都被人给灭了。家也没了哦，只还剩个捡来的小孙女。” 陈乾元面色肃然，他不像茶掌柜和斛律小蛮那般，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他自己可是亲身上过战场的，杀过敌寇，看到袍泽死去，是打心底里理解老人的悲凉心情。 “来。”陈乾元给老人倒上一杯酒，对饮一个。 徐老人也是喜欢这位不张狂霸道的江湖儿郎，哈哈一笑，举杯说道：“小老弟，我老徐就喜欢你这种耿直汉子。我相信，有你们这些大好儿郎在江湖之中，必将给江湖带来一股新气象！” “当年王庭马踏江湖，将所有骨气江湖人给灭了，这无疑是给西厥磨灭了血性，少了一股勃勃生机。我老徐也不懂那些，只知道，如今大义将覆，却无一个正义豪侠出手，全是当年留下来的弊端。” 茶掌柜止住喝多了的老徐，让其慎言。 陈乾元浪饮一口，逸兴遄飞。 江湖新气象，这座西厥的江湖啊，有剑道第一人的博尔罕，有共屠蛟龙的百里奚，有小天王赫连武帝，还有阿里海、金兀术这些年轻高手。 新浪换旧浪，当年的西厥江湖垮了，如今，这些年轻一辈的江湖儿郎，必将建立起一座新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