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琴声鸣于群山之间（五）
而在下一刻，风沙更大，温度下降的更低，琴声也更加急促起来。 “冷！”易俊这个时候眼前已经看不见戴宗，看不到九皇子李青，看不到灵士叶国昌了，只感觉到彻骨的严寒，那严寒侵蚀着他的精神，瓦解着他的意志，让他很快瘫坐下来。 冻僵血液的严寒仿佛也冻僵了神经，易俊的眼帘不断向下闭去，一切思维都断续起来，回忆不起前世，也不知道今生，只觉得无边的黑暗从天空直压过来，比山还沉重，比海还浩大，无可沛御，无可抵挡。 当眼睛彻底闭上的时候，临体的严寒突然奇迹般消失无踪，风沙也不再，易俊只感觉自己整个人犹如柳絮一般飘飘荡荡飞了起来，飞过树木，飞上山巅，直飞到九霄里面。 一副画卷更是犹如神幻一般展现在易俊面前。 那画里有风，有雨，有雷电，也有黄沙，黄沙围成了一座大城，大城中断壁残垣、黑水漫流，一丝活物存在的迹象也没有。 “这大城该是多么孤寂啊！”易俊心中感慨着，突然悚然心惊。 “自己这是死了吗？临死看到的幻象吗？”易俊惊慌失措，奋力挣扎，手臂犹如溺水一般胡乱在身上、四周抓着。 陡然，他抓到了一件物事。 那不是他日夜不离身，刚才还用来帮助爬行的玄铁匕首，而是这次随戴宗来，想要给九皇子殿下表演的乐器——长笛。 抓住长笛，易俊脑海中却没有更多的念头，只想吹响这能够引来狼虫虎豹的笛子，发出一切可以发出的声音。 颤抖着，以绝大的毅力将长笛放到嘴边，易俊腹中的气力奋力向着笛管中涌去，“呜——”长笛终于被吹响，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那不是优美的笛音，而更像是某人临死前竭力的一声呼救。即便这呼救只有山野间的那些狼虫虎豹听得到，也是好的。 一声轻咦在漫天风沙之后响起，随着这声音，漫天风沙再次一缓。 风沙减缓，那直将人冻入万古长夜的严寒也随之远去，易俊那几欲沉迷、几欲长眠的欲望也跟着一缓。 易俊不由得心中狂喜，胸腹中再次吸入一股寒气，然后通过嘴巴猛的吐了出去。 “呜呜——”长笛发出洞箫般的鸣叫，那是易俊手指没有遮住笛孔的结果，但，这明显不是易俊在意的。 他在意的只是发声，只是让对方停下这声势浩大的天地幻象，给他一条生路，或者，把那些狼虫虎豹都引来，即便伤不了对方，也要吓一吓她，做临死前最后的一次反扑。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试炼，不知道试炼的行事、含义以及有什么规矩，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灵气，什么叫做灵性，什么叫做灵士，什么叫做精神力，什么叫做幻象。 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生存，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反击，不能无声无息，即便是死也不能这样，至少……要发声吧？ “叮叮叮……”琴声陡然转急，随着这急促的声音，漫天风沙再次大作，严寒再次从九霄之上落下，只扑山梁。 连四境巅峰灵士叶国昌也感觉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困倦从心底深处升起，恐惧之下，他再也不敢托大，急忙盘溪坐下，运转浑身灵力抵抗。 兰陵脑袋一歪一下就昏死过去。 而被灵器护住的九皇子李青也是再次岌岌可危，护体的那一圈青亮光芒瞬间就淡薄到几乎不可见，里面的李青脸色再次变青，浑身都覆盖了冰霜，整个人犹如冰封的石像，只有一双眼珠还能微微转动，死死又充满希冀的望着靠在大石旁边，双眼紧闭，神智也似乎早已经不清醒的易俊，望着他嘴边颤抖的似乎随时会掉落，摔得粉碎的玉笛。 “呜呜……”笛声微弱却顽强的响着，在这风沙之中，在急促的仿佛响彻整个天地的琴音中响着，提示着所有人，大顺帝国的队伍中还有一人没有失声，没有屈服在这浩荡天威之下。 就在这微小琴音和漫天风沙、惊天琴音相抗的时候，对面山岭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天地是白色的，那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白色的，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到底是早就在那里站立了多时，还是刚刚到来。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人开始移动。 漫天吹动，让叶国昌这四境巅峰灵士都无法直立的风沙好像对她没有影响一般，或者，更贴切的说法是，她好像是驾驭着这漫天风沙而来，风沙不过是她行走的工具罢了。 只是几息时间，那人就出现在易俊等人面前。 大多数人不是早就昏迷了过去，就是犹如易俊一般睁不开了眼睛，处于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所以，很少有人发现她走过来了。 唯有叶国昌看到了那人，身子顿时剧烈颤抖起来，冲着那人张开嘴巴，想要说话，但是，风沙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一股温热的气息也瞬间被冻成了冰棍，塞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无法发声，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那人看了叶国昌一眼，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歉然神情，但，很快的，她这神情就犹如那多变的风沙一样变幻，成为了另外一种。 那神情就是惊愕、不解、厌弃以及交错在一起以后形成的另外一种包含歉意在内的复杂神情。 易俊无法睁眼，神智也处于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所以，根本没有看到她这种奇怪的神情，如果他能够看到，而且还有力量的话，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跳起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掉。 因为，这种神情易俊在长白山的猎人脸上看到过多次，那就是当他们找到一个狼窝，从中掏出几只幼狼时候的神情。 幼狼弱小、可爱，神态娇痴蠢萌，即便是最冷酷无情的猎人看到它们娇憨的动作，听到它们微弱的低吼时候，脸上都会出现这种神情，那是对它们的可怜，对它们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无奈。 下一刻，他就会把这些小狼高高抛起，重重摔死在石头上。 果然，脸上露出这种神情以后，那人伸出手来，向着易俊天灵盖拍落下去。 能够看到这种情形的人此时只有叶国昌，九皇子李青眼睛虽然睁着，但他此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整个人早已经昏迷了过去，但，纵然是叶国昌，因为那人刚刚到来时候的那一眼也让他神智模糊，眼睛勉强能看见东西，但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 他只能隐约的看到那人伸手向着易俊头顶方向奔去，耳朵中却听不到丝毫凌厉的掌风，更是无法捕捉对方做出这种动作时候脸上的神情，是狰狞？是快意？还是麻木到没有任何表情？ 那人的手掌很快的向着易俊头顶拍落，在即将接触到的瞬间，那人神色突然一变，下一刻，她的手掌悬停了下来，距离易俊的头顶也就只有几丝的距离。 接着，她手掌缓缓落下，轻抚上了易俊头顶。 那人的手掌此时很是温柔，落在易俊头顶，同时有一股柔和的气息也从她手掌中缓缓释放开去，进入到易俊身体之中。 只是，易俊精神被压制，对于眼前出现了这个人，对于这个人的手掌正压在自己头顶上却是一无所知，他还在机械而固执的吹着他的横笛，还在坚持着他内心中的坚持。